梦见踩死蜈蚣和蝎子(梦见踩死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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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物语《怪医黑杰克》
迷离幻渺如诗如梦的《银之三角》
灰暗压抑对人性失望的《异色短篇集》
寂静与喧嚣的《竹光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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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僻少年开启心扉获得顿悟的《孤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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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平淡的《家庭煮夫录》《夕凪之街樱之国》
人生百味在此一隅的《深夜食堂》
沉迷于窥心幻象无法自拔的《异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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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势力穿插交错的《东京爆族》
尸骨横飞鲜血飞溅的《剑豪生死斗》
素描写实的杀戮世界《无限之住人》
幽冥的海底如宇宙般的混沌感的《海兽之子》
赞美人类精神面伟大的诗歌《JOJO的奇妙冒险》系列
写实的趣味冒险物语《小恐龙阿贡》
暴力混沌涂鸦黑色幽默的《异兽魔都》
男人的浪漫《热血高校》系列
济世为人的《仁医》
医学政治剧《医龙》
好勇斗狠的《军鸡》
“我”的曲折一生《天上之弦》
漠视环境管理的《寄生兽》
富奸的自我写照《LEVEL E》
欧美写实阴影炫酷的《恐龙之珠》
人类如牲畜的《进击的巨人》
科技炫酷的杀戮游戏《杀戮都市》
战争之残酷的《EDEN伊甸园》
浓重死亡朋克风格的《BL》
青春期的迷茫与不适的写实之作《恶之华》
阴暗狭窄空间的自我救赎《枪王黑泽》
癫狂扭曲极富讽刺意味的《快乐人生》
诡异与奇想的瑰丽怪谈《伊藤润二》系列
斗智烧脑洞悉他人心灵的《欺诈游戏》《ONE OUTS》
心理悬疑变态错综复杂的《多重人格侦探》
人类的恶意你无法想象的《MONSTER》
蹉跎屌丝人生《古谷实》系列
犯罪者的堕落一生《二都物语》
人类屈服于吸血鬼之下的《彼岸岛》
都市群像剧《大饭店》
逆境中重生的赌博物语《开司》系列
青春励志写实的《BECK》
绝症下的艳遇人生《丘比特的恶作剧》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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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下的缓慢慵懒日常《横滨购物纪行》
宇宙中的拾荒者《星空之旅》
笑破肚皮笑到眼凸笑至嘴疼的《抓狂一族》
纵横大海的《海皇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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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到底是什么的《外天楼》
燃烧的漫画家《漫画狂战记》系列
民俗大百科《谜狐怪童》
口水恋情《谜之彼女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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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淡淡的监狱日常《刑务所之中》
青春恋爱物语《富士山同学正值青春期》
另外五部没看过,但是久闻大名:
空灵隽永的人文佳作《虫师》(这部看过动画,深得我心)
张力狂气十足的《皇家国教骑士团》(看过OVA)
高利贷深渊《暗金丑岛君》
山水浓墨参禅写意的《浪客行》
史诗级的魔幻物语《剑风传奇》
为什么不能踩死蜈蚣wangqeu(为什么不能踩死蜈蚣)
1、具有一定的毒性物质。
2、不能踩死蜈蚣并不是因为会引来更多的蜈蚣,而是因为蜈蚣体内含有较多的毒性物质、细菌和病毒,在踩死蜈蚣的过程中会有大量的毒性物质散发到空气中,还会在地面上残留有毒的液体。
3、人处于这种环境中不仅会吸入有毒的气体,还会在处理蜈蚣尸体的时候沾染毒液,对皮肤和身体健康都是有一定影响的,所以并不建议直接踩死蜈蚣。
4、根据民间的说法是不能打死的,因为打死了蜈蚣会破财的;还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打死了一只蜈蚣,就会有其他的蜈蚣来复仇,所以最好不要打死。
5、蜈蚣(Centipede)扁长节肢食肉动物,每一节皆有脚一对。
6、源起希留利亚纪(志留纪),至今仍有两千八百种存活。
7、和节肢动物一样,以多节肢生物闻名。
8、蜈蚣为节肢动物。
9、喜栖于潮湿阴暗的地方。
10、人工饲养多模拟自然环境,让其栖息于腐木石隙下和荒芜阴湿的茅草地上。
11、分布于江苏、浙江、安徽、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广西、陕西、四川等地。
12、主产湖北荆州、宜昌、孝感、郧阳等地市及老河口、襄阳、荆门、枣阳等市的部分县,全省年收购量占全国 80% 以上,产品销全国并出口;浙江、江苏、安徽、河南、湖南亦有少量收购,多为自产自销。
13、70 年代浙江开始人工试养,但因病害,天敌,食料等问题尚未完全解决,进展缓慢,还不能提供商品。
14、靠捕捉野生蜈蚣药用,供应偏紧。
15、能啊,但不能穿拖鞋踩。
梦见蜈蚣被自己打死了
梦见打死蜈蚣意味着还没寄出圣诞祝贺、问候卡片的人,趁上午的最后机会弥补一下还来得及喔。而且夫妻这一天也可以过得很温馨,如果不想出去凑热闹,两人的私人空间也不错,一起翻翻过去的照片、信件、纪念品等,日子的夜晚也是感情的延续。
相关梦境解析
梦见打死蜈蚣,会与朋友感情出现危机,昔日友人反目成仇。
梦见打死蜈蚣,预示与朋友的感情会出现裂痕,昔日友人反目成仇。
梦见打死蜈蚣,不公平的遭遇,让你沮丧;甚至也会出现不公平地对待别人的念头呢!情感方面,猜测恋人的想法,有点自以为是呢!求签、算命什么的,有一点这方面的心思哦!
梦见打死蜈蚣,朋友之间会产生矛盾以至反目成仇。
商人梦见打死蜈蚣,做生意会失利。
病人梦见打死蜈蚣,病情会加重。
犯人梦见打死蜈蚣,刑期会延长。
梦见蜈蚣,吉兆,万事顺利。
如何理清《进击的巨人》的全故事线?
此故事的创作和伏笔的回填背景依然是遵循着传说,可以说《进击的巨人》的故事背景是以传说来改编成传说进行创作再加以论证解惑的一种手法。在北欧神话中最早的巨人祖先正是“尤弥尔”也被称之为奥尔盖尔米尔在北欧神话中,他是初生的巨人,所有巨人的祖先。最早巨人的原型为“霜巨人”与雷神索尔是 与情敌,他们同时喜欢着女神“芙蕾雅”。霜巨人国王索列姆偷了雷神之锤,并威胁众神除非芙蕾雅答应嫁给他才会归还。为此索尔假扮“芙蕾雅”并且夺回了雷神之锤,并且击杀了索列姆。关于巨人诞生也与北欧神话宇宙树伊格德拉西尔三口泉水有着密切联系,宇宙树也被誉为世界之树,并且有着三条树根,第一根树根深入阿斯嘉特,根下有兀儿德之泉,每日诸神会聚在泉水旁边开会讨论。此外还住着的诺伦三女神,亦即掌管命运的女神。第二根树根深入约顿海姆─巨人的居所,其根下有密米尔之泉,是智慧与知识之泉,由密米尔所有。第三根树根深入尼福尔海姆─雾之国,其树根下有泉赫瓦格密尔和一条不断啃食树根的邪龙“尼德霍格”。它不停地咬着树根,直到有一天当它终能咬断这株树,诸神的黄昏就会来临。
《进击的巨人》剧情也进入了尾声阶段,谏山老师也在对之前埋下的伏笔进行了快速的回收,安插在角色身上的种种疑惑也进行了前后呼应的解答。可以看出谏山创对《进击的巨人》的热爱,投入了大量的心血要将它打造成一部非常完美的作品。不过由于剧情的进展的关联性,这部作品让很多粉丝们在中途就陷入了追番难的状态,所谓的难并不是指月更这漫长的等待,而是剧情上深思熟虑的理解让广大的读者和漫迷产生理解误区甚至有看不懂的情况,之所以这样《进击的巨人》本身就是一部介于巨人题材上的推理作品,只有详细的把控剧情中所提及的细节才能将后续的答疑进行串联,正是这一点也深的粉丝们的喜爱,但除去这一点,很多漫迷也称这部作品为烧脑作品,想了解剧情为何会这样发展更像是一部破案式的探索其中所留下的信息。由此可见谏山创作为《进击的巨人》的作者,创作中的细节和心思是多么的缜密并且具有合理的逻辑性。今天就为大家详细的解刨其中的细节让很多没看明白的粉丝们更简单直接的了解这部作品。
进击的巨人
故事背景
《进击的巨人》故事背景描述相当的简单,从开篇致两千年后的你阐述传说145代王在帕拉蒂岛利用巨人之躯建造三座城墙的故事,并且利用始祖巨人之力篡改尤弥尔人的记忆,从而使其安静和睦的生活在墙内的故事。传说正文为始祖尤弥尔与大地恶魔签订契约得到了巨人之力,从而统治着整片大陆。尤弥尔死后将这份力量分为了九份致使诞生了九大巨人。艾尔迪亚的常年统治与压迫对于玛莱国度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和灾难,为此出现的泰弗家族,利用计谋和手段造成了九大巨人之间的内战,战争不断人类饱受摧残,最终尤弥尔子嗣巨人王室血脉战败,签订了不战契约被驱赶到帕拉蒂岛,从而有了三座城墙和艾尔迪亚在岛内生活的故事。
始祖尤弥尔掉入秘潭中受到畸形虫寄生获得巨人之力
如今谏山老师在剧情中也将期初二千年的传说之谜进行解惑,两千年前艾尔迪亚王带领军队不断征战掠夺。身为奴隶又是孩童时期的尤弥尔因为放跑了一只猪,得到了制裁,被当做猎物供王室之人狩猎,身受重伤的尤弥尔躲入了树洞之内不慎跌入迷之水潭之中,遭到了畸形虫的附体寄生从而获得巨人之力。尤弥尔并没有通过巨人之力来寻求自己的自由,而是遵从艾尔迪亚王利用这股力量四处征战,直到尤弥尔死之时被艾尔迪亚王分成了三分由皇室血脉吞噬继承。艾尔迪亚人与玛莱人的恩怨也就此延续了两千年之久。
世界之树
夙敌
世界之树,又称为“宇宙树”或“乾坤树”,在北欧神话和芬兰神话中,这个巨木的枝干构成了整个世界。
《进击的巨人》在两千年前始祖尤弥尔进入一个未知的树洞并且失足掉入水中被畸形虫附体寄生在体内,从此获得了巨人之力,也与这世界树有着密切的联系。
故事线
《进击的巨人》故事线是以一个多角度阐述剧情故事的作品,其中并没有所谓的正面与反面,而是阐述多个国家在生存和危机感上阐述所谓的“自由论证”。以返乡三人组作为媒介,以进击的巨人继承者艾伦作为主人公,以“自由之翼”追寻自由,艾尔迪亚人摆脱困境不在做井底之蛙为命题将故事推进。而且可以从最为主要的几个元素设定进行推动剧情故事的发展。
九大巨人
巨人元素之九大巨人
自尤弥尔死后巨人之力被逐步分食延伸成为了九大巨人,每个巨人都有着不同的属性和特征,九大巨人分为:始祖巨人、战锤巨人、进击巨人、铠甲巨人、车力巨人、颚之巨人、兽之巨人、超大巨人、女巨人。巨人之力的继承有着相应的条件,继承巨人之力着连带上一任继承者的记忆一并继承,获得相应巨人的能力。从继承之日起寿命变为13年,如果13年期限到后没有继承者形成自然死亡,则该巨人之力连同该届拥有者的记忆通过尤弥尔通道随机继承到刚出生的尤弥尔子民身上即艾尔迪亚人。
九大巨人的能力与继承
始祖巨人:最初拥有者为初代王族雷伊斯家族弗里茨所拥有,拥有着发动“地鸣”控制所有巨人能力,受到不战契约的影响,所谓的“地鸣”坐标之力得到封印。弗里茨王死后,始祖巨人之力代代相传于王室血脉,后辈继承者乌力从者肯尼。最终落入弗利妲之手,由于返乡三人组破坏城墙导致艾伦父亲古莉夏前往王室请求保护人民遭到拒绝,化身进击巨人抢走始祖巨人之力。最终遵循自由意志和未来记忆的影响进击巨人与始祖巨人之力继承给艾伦。
艾伦
进击的巨人:最初拥有者枭,进击巨人之力能够看到未来记忆,俗称“预知未来”,不听从与任何束缚,阐述自由意志,为自由而战。身为复权派的古莉夏在被儿子吉克指正后送往乐园,审讯中透露一切王室血脉的信息,枭为了顾全大局化身进击巨人将乐园根据地摧毁灭口,并且将进击的巨人继承给了古莉夏,临终前告知让他进入墙内生活娶妻生子,并且透露关键角色“三笠,艾伦、阿尔敏”,最终进击巨人继承给了古莉夏自己的儿子艾伦。
超大巨人:能力能够迅速消失,释放高热量烫伤蒸汽,最初拥有者返乡三人组中玛莱战士贝尔托特。玛利亚之墙争夺战中,被调查小队以计谋贡献,阿尔敏以性命诱惑贝尔托特上钩。最后重伤不治的阿尔敏被选为团长继承者活下来注射巨人脊髓液,化身无智慧巨人吃掉贝尔托特继承超大巨人。
铠甲巨人:玛莱战士莱纳继承,其能力全身硬质化铠甲,有强大的防御力,能够防止刀片切入,为此韩吉为了对抗铠甲巨人的特性改变了应对武器,开发出了雷枪。
超大巨人、铠甲巨人、阿妮
女巨人:能力局部硬化,通过呐喊也可以召唤其附近的无垢巨人,持续拥有着阿妮。自身有着较高的格斗能力,性格冷淡。墙内卧底身份暴露后强行硬化水晶将自己封印四年。外在信息全部由看守士兵讨论和阿尔敏前来探望所获得,地鸣发动后,所有硬化溶解,阿妮再次重归现实,准备逃离帕拉蒂岛返回玛莱只为见父亲一面。
女巨人
颚之巨人:能力强有力的咬合力,可以轻松要碎硬化水晶,曾被艾伦利用咬破水晶夺走战锤巨人之力。最初拥有者返乡三人组前期马塞尔持有。路途中遭遇无智慧巨人尤弥尔袭击被吃掉,成功被尤弥尔继承。为了保护王室血脉公主希斯特雷亚答应与莱纳做交易返回玛莱由马塞尔弟弟柯尔特继承,目前突袭帕拉迪岛失败,城墙倒塌差超大巨人出现,为了保护莱纳,被吉克化为无智慧巨人的法尔克吃掉,目前拥有着法尔克。
鄂巨尤弥尔与希斯特雷亚公主
车力巨人:玛莱战士皮克继承,由于能力能够释放大量蒸汽,并且可以运输或武装,由于是爬行物种,返回人类之时,皮克也无法适应人类生活倒地不起,慢慢恢复适应。
兽之巨人:玛莱战士库萨瓦首任继承者,由于机缘巧合认识古莉夏长子吉克,出谋划策吉克保全自己将古莉夏及戴娜举报送往乐园。兽巨能力能够将设有自己脊髓液的人类转化为无智慧巨人,并且进行召唤和操控,现任继承者为吉克。由于吉克是王室血脉的原因,所转化的无智慧巨人都为奇行种。具有远程精准投石攻击能力,大量调查兵团成员及艾尔文团长都命丧与吉克之手。
艾尔文团长
战锤巨人:由泰弗家族代代继承,能够发动硬化作为武器。艾伦突袭玛莱之战中,利用鄂巨能力将远程操控的战锤继承者从水晶中挖出并且吃掉,成功夺得了战锤巨人能力。
通道、家族元素
故事线中另一个最为重要的推动剧情的元素莫属“尤弥尔通道”,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中无形却有形的通道。始祖尤弥尔在未得到艾伦前往通道时一直存在这里,并且利用无尽沙堆积巨人。始祖巨人下达指令或者发动坐标之力“地鸣”、传递信息全是由尤弥尔通道来完成,始祖巨人可以利用通道传承记忆和改写尤弥尔人民(艾尔迪亚人)的记忆。不仅传承过去的记忆,并且包含着进击巨人对未来的记忆,阿克曼族人的战斗记忆也通过通道来完成,但拥有着特殊性。
阿克曼一族作为巨人实验研发的副产物,有着守护王族认主的宿命。三笠的宿主为艾伦,肯尼的宿主为乌力,利威尔兵长的宿主为艾尔文团长,目前兵长已成为无宿主状态。通道使用的特殊性,阿克曼族人觉醒之后在尤弥尔通道中除了接受信息以外,其他记忆传承之接收同族信息,不受到始祖巨人篡改记忆的影响。觉醒后的阿克曼族人拥有着最完美的身体控制能力和积累战斗经验的传承。
三笠阿克曼
家族血统也正是血缘关系明确表达,尤弥尔通道与王室的血统紧密相连,如同吉克带领着艾伦进入了尤弥尔通道,并且在艾伦自导自演的剧本中解放了尤弥尔从而打破了“不战契约”发动了“地鸣”。另一方面九大巨人的继承者变身巨人也是由通道来完成,各种召唤方式都是通道为媒介触发指令到始祖尤弥尔,并且利用通道将巨人骨骼和肉体传送到继承者自身。
时间线
《进击的巨人》漫画中现在已经将大部分伏笔进行了回收不管是从巨人还是从通道与家族上的种种疑问,都已经在目前的剧情中得到了详细的答案。致使目前很多漫迷看不懂觉得很乱的问题就是时间线的设定。
起初“两千年后的你”将读者从主观意识上偏离了方向,而故事剧情的进展则是以回忆和穿插的形式进行多个时间线上合并,从而让粉丝们陷入一团乱麻的情况,致使作品给人带来一种烧脑理清思路的情节。这也是目前所有巨人粉丝们吐槽的主要原因之一。最为直观的阐述进击的巨人以“过去”、“现在”、“未来”将故事串联。从尤弥尔通道中吉克与艾伦穿梭记忆的桥段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过去”既是“未来”奠定的基础,而“现在”则是代表着“过去”的论证,“未来”则是即将发生的“现在”。
利威尔阿克曼
其实《进击的巨人》这部作品的多层时间线,则是一个逻辑推理的宏观概念。于往常我们看到的其他穿越题材的作品大致相同。表达方向正如上面所说,只是作者谏山创利用了时间相对时效性手法进行创作,使得读者陷入误区。大家最为熟知的时间逻辑推理一般都是,未来是可以改变,改变未来的基础就是过去的时间段内你做出相应的选择从而导致未来所发生的事情应对所做之事的论证。未来应对现在也是一个道理,现在你所做的事情下一秒或许就应对了结果,这就是未来对过去和现在的论证。《进击的巨人》对于艾伦使用进击巨人预知未来能力为设定,预知未来并且自导自演一出属于自己的剧本,在发动“地鸣”之后,更是应对了他眼中的未来。而这个所谓的“未来”则是他身处的现在。而对于目前剧情发展来讲对于艾伦来说则是过去已成不变的事实,这个时间线大家好仔细的捋一捋。在其他的剧情中所出现的则是平时大家最为熟知的回忆时间线,将其对应人物角色的回忆进行区分就非常容易辨别。尤弥尔通道中的时间线就成为了现实世界中的未知平行世界的定论。
细节
之所以《进击的巨人》耐人回味不仅在剧情上欺负和疑惑中给人留下求知欲的兴趣,更是将繁琐的时间和人物内心波动的塑造处理的非常得当。在积压那么多故事和伏笔的前提下,作者谏山创能够清晰的将所留下的疑问点统统在剧情中回收,可想而知作者的逻辑思维能力的过硬性和心思的缜密程度。
兵长与艾伦
剧情细节平衡处理也可以看出作者对作品的把控,对于“矮之巨人”利威尔兵长来说,过于强势的能力堪称为地表最强。而在这次吉克触发雷枪造成的伤势来看,也正是作者对兵长战斗能力上的一种削弱。毕竟兵长与吉克的恩怨已成注定,如果结局兵长还是以碾压全场的状态登场的快,剧情的进度也节奏也会因为这个角色从而打乱。
总结
目前的剧情虽然已经步入了艾伦灭世的篇章,但从整体的剧情上来看,无论是从细节、故事线、时间线、故事背景来说都有着相当严谨的调控和平衡。从剧情的内容深度到逻辑思维上都有着强有力的欣赏性和推理性,这也是成为粉丝们热衷作品的主要原因之一。以人们本有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为基础,成功的吸引漫迷的关注,也是一件不容小窥的思维方式。总之,在剩下的剧情到来之时,希望作者能给《进击的巨人》这部作品一个善终的完结。
女人梦见蜈蚣是胎梦吗
胎梦一般是怀孕期所做。偶尔怀孕之前也会发生。出产后则几乎不会做这种梦。女人梦见蜈蚣,预示你在事业中的决断会被别人误解,或是难以得到事业上的支持,则你在事业中孤立无援。
一个人面对事业上的挑战是你在事业中出问题的主要原因,如你在事业中有好的想法可跟别人沟通,与别人一同努力不可个人去迎接挑战,得此梦者冬天梦之吉利,夏天梦之不吉利。
各位有没有男主把女主当情人(替身)(玩玩而已),以为女主对他情根深种,但是女主只是把男主当替身的小说?
世人都知道太子李景淮有一个白月光。
白月光嫁人后他忧思成疾。
沈离枝替姐入宫做女官,对他百般温柔、万般柔顺。
李景淮以为她对自己别有所求。
他正好也想知道她那张一直温柔浅笑的脸哭起来会不会更好看。
所以故意纵容她在自己身边。
可是后来,她拿着一粒玉腰糖哭着对他说:原来你不是他。
李景淮生平第一次慌了。
替身原是他自己。
温柔之下他才知尽是刀。
沈离枝在东宫侍奉太子,一心劝善。
让他放下杀戮,以德化人。
太子逐日改变,成了群臣真心拥戴的储君。
等他的白月光和离返京时,沈离枝借故离开东宫。
不想几日后却在街头,看见马背上的憔悴又肃杀的男人。
沈离枝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如常温婉浅笑。
李景淮在马背上俯下身对她说:枝枝是觉得已经将孤驯地温顺了,所以才敢始乱终弃?
第1章 东宫 太子竟然在说她?
杏雨梨花,华草锦繁。
正是春末夏初时分,东宫西苑缓缓走来一行少女。
她们身着簇新的女官服饰,一个跟一个走在花间小道上,虽面上都保持镇定的模样,但眼睛左右顾盼,充满了好奇。
东宫每隔五年就会招入一批官家女入宫侍奉,挑选严苛不说还要先考核教导大半年。
毕竟东宫不比其他地方,东宫太子更是尊贵。
要想侍奉贵人,自然要付出许多。
一位身穿暗红银梅样式官服的女官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落在队伍后的就开始偷偷交谈。
声音并不算大,却还是清晰传入一个少女耳中。
她本是这次考核中最拔尖的,教导女官特荐她为知判,在这群新人当中官职最高。
然而此时,她那张芙蓉面上不见半点喜色。
原因无它。
在她们学习大半年,正式入东宫之时,皇宫忽降下一道旨意。
抚州知府沈大人的女儿直接被拨入东宫。
什么考核教导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位沈二姑娘未经考核却压过她们所有人,直接成了东宫少典,太子近臣。
要知道这个官职可只比领路的女官低上一级。
突然而来,又一下跃成她们日后相见都要弯腰行礼的上级。
这让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
“你们可有听说,是皇后娘娘亲下的懿旨呢!”
“她什么来头,竟得皇后的垂爱?”
“我觉得倒不定是喜爱,要真喜爱,那直接塞进太子后宫不是更好,何须这般麻烦?”
这话也说得在理。
虽说从女官做到太子后宫去的女子并不是没有,但是这条路还是难走。
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当今皇帝身边就有一位宠妃,原本是他身为东宫太子时,身边随侍的左侍女官。
所以身份不够高的官家女将改变自己出身地位寄在进入东宫当女官这条途径上。
入了东宫,就有翻身的机会。
即便不能入太子的眼,但也是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太子身边的拥臣,未来朝廷上的重臣。
将来的荣华富贵,谁又可知?
在身后的喃喃细语中,沈离枝安静地跟在卢司言身后,只用余光掠过身侧雅致的景色。
草木葳蕤,繁花似锦。
上京的庭院多显豪奢,东宫更是纳天下三分春色,满目的爆竹花像是红霞映天,红得耀眼夺目。
这红色像极了她将将绣好的那身嫁衣。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妥善安置它,就被匆匆送至上京,送入东宫。
奶娘在临行时拉着她的手哭了。
至于哭得是她被姐姐抢走的这桩好婚事还是她要孤身进入这龙潭虎穴,无从可知。
她爹则隔着马车帘对她说:“你若想哭,便在马车里哭完,到了上京别露出惹贵人生气的模样。”
思及此,沈离枝抿着唇,慢慢笑了。
虽然她从没有想过做女官,但是不妨碍她可以慢慢适应。
就如皇后所言,只要站在高位,无人可以欺负她。
虽然知道皇后对她格外照拂,是别有用心,可是除了接受,她也没有旁的选择。
“听说殿下病了好些日,是因为那位的缘故。”
“说起来这沈二姑娘可不就是那位的亲妹妹……”
“啧,我还以为是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是个替代品?”
身后的交谈声虽然压得低,可是这四周岑静,还是零零碎碎传到了前头。
卢司言将细眉蹙起,转头想要制止她们越说越放肆,却先瞧见沈离枝的脸。
年纪不大的少女,若是听见身后人这般议论自己,脸上怎么也会有或怒或窘、或羞或愧的神情。
但是沈离枝那张肤色莹白,润泽如玉的脸上没有。
她剪瞳水润,柳眉温婉,眉梢眼尾尽是温柔。
像是最和煦的春风吹抚过花蕾,让人心中一片怡然宁静。
在与卢女官眼神相交的时候,她脸上甚至还漾起浅笑。
宛若在告诉旁人,她听见了,但是她并不在意。
卢司言眉心深锁,暗暗想:这位沈二姑娘虽不是出生上京名门,可是这容貌昳丽,更是一个性子温婉雅致的人儿。
但是,这般和善温顺的脾性在这戒律森严、人情复杂的东宫可算不得一个优点,亏她得皇后眷顾,站在一个高的起点。
不然在这弱肉强食的东宫迟早被人拆骨啜血,生吞下腹。
卢司言的视线停在她笑脸上片刻又往后盯了一眼,那些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东宫里诸多禁忌,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官只有自己撞个头破血流才会知道厉害。
卢司言教导她们半年,到今日已经结束,其余的话她也不愿多说,从今往后不过都是侍奉太子的同僚罢了。
梨花带着淡雅的清香,染上众人的衣袂。青石砖上落了一地的雪白花瓣,被轻快的脚步扫过,在地上打着转儿落入一旁的泥土里。
远远有几个人影在前面树影花丛的尽头转来。
一个杏黄的身影突兀地落入卢司言的视野中,她的眼睛因此一跳。
太子殿下今日怎的到这边来了?
来不及避让,卢司言连忙低声对身后的一干女官提醒道:“殿下来了。”
按着品级,六品及以下的女官面见太子需行跪礼,所以卢女官一言即发,场面上只剩下两人还站着。
沈离枝微微垂下双眸,额前的几缕碎发扫过她的柳眉,也遮去她的部分视线。
人还未瞧见,声音却先达。
那是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像是琴弦之中宫弦,音沉而稳,音色又如云徽特供的丝弦,清冷而傲。
“什么时候的事?”
另有一人声音较细,连忙答道:“娘娘懿旨下来得急,听说人已经给送进来了。”
虽然就两句话,但是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那身姿曼妙,静立在卢司言身后的少女身上。
太子竟然在说她?
一时间众女都开始挠心挠肺,本来这一入宫就能碰上太子殿下,于她们而言不谓是一桩飞来的大喜事。
但是想到风头都要让沈离枝抢去,她们就又恨不得太子眼瞎直接绕过她们最好,别让他瞧见沈离枝正杵在前头。
沈离枝眼睫一颤,微微往上抬起。
她看见一双白底黑面,绣竹叶与云纹的靴子缓慢走入视野,而后站定在前方。
卢司言上前一步,弯腰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众人也跟着齐声问礼,声音如碎玉,玎玲动听。
她们还未学会掩自我,还在试图发出不一样的嗓音,像是那争宠的雀鸟在主人面前婉转啼鸣。
李景淮却没有朝她们看来一眼。
“卢司言。”
卢司言连忙上前说明事由,末了深深一礼,加上一句,“是奴婢管束不周,望殿下恕罪。”
新女官入宫,她也不曾想会撞见太子,这才没有多加管束。
近来都传太子心情不好,卢司言心中忐忑。
李景淮却只嗯了一声,似是不打算计较。
卢司言心中大松一口气,见低垂的视线中,太子一只脚抬起,像是打算就此离去,她正要说出恭送的话,却又听见太子的嗓音再次响起。
这次让她心头猛然一跳。
“沈二也在这?”
不是沈离枝,也不是沈二姑娘。
这一个‘沈二’让所有人都愣住。
太子并不知道沈离枝的名字也罢,这样生疏的叫唤似乎还带着轻厌。
沈离枝从卢司言身后站出来一步,曲腿行礼,声音缓缓道:“见过太子殿下。”
因为沈离枝把头压低,李景淮只看见一个云鬓松软,堆鸦拢云的发顶,簪着一支素雅的珍珠花钗,两条绯色的丝带垂下,落在她皙白的脖颈上。
抚州山水好育人,出来的女子都是水灵动人。
只是,李景淮从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眼前诸多花一般的少女于他而言,就好像是种在地里的一株株花。
他总是站在远处,克制地欣赏,并没有把玩在手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甚至连欣赏都做不到,更不必提如其他女官所想那般对沈离枝有什么格外的好感。
“抬起头。”
沈离枝缓缓抬头,只是视线依旧低垂,没有放肆去打量太子。
她只感受到那位太子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肆意打量,像是在研究又好像在挑剔。
“她是什么品阶?”
“回殿下,沈二、姑娘任少典一职。”卢司言垂下的眼低带着惊讶,太子从前从不过问这些小事。
“虽是皇后指来的人,可是东宫的规矩不可废止,你——”李景淮目光再次落在沈离枝脸上。
沈离枝似有所感,抬起半分视线,看见了太子肃整的滚银绣纹边的常服,然后是他随着声音滚动的喉结。
“先去任知仪吧,以后非召不可面见于孤。”
在场之人,无不都被这突然变故惊傻了双眼。
沈离枝也有须臾错愕,这让她眼睫一颤。
一张灼然玉举的脸就这样不经意撞进了她的视线,太子不但有一副好嗓音,就连那容貌都是湛然若神。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一双眸子冷如寒星,凉凉俯视而下,仿佛倒春的寒气罩面而来。
下一刻,沈离枝想起了知仪是何品何阶,身子便往下矮去,在他的目光中自然地跪了下去。
动作干脆,毫不拖拉。
就连卢司言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将膝盖轻轻落到了青砖地上。
少典与知仪,中间隔着四品。
太子一开口,就将她贬为了末等女官。
第2章 大胆 “沈知仪,你好大的胆子。”……
骤然从云端掉到泥潭。
有人会惊、有人会怒,也有人会委屈。
却少有她这样识趣,一声不吭就认命受罚。
李景淮本来要走的脚步为此又牢牢定在原地。
“你可有话要说?”
太子开口,抛出来的问话却是这句,卢司言不由为沈离枝捏了把汗。
太子为皇帝分担政务数年,已是掌了半个大周。
年岁渐长,行事越加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他为尊,万臣应伏身受命。
哪有和他讲道理、谈条件的余地。
这句话分明就是一个陷阱。
他备下一个深坑,等着人跳进去,好直接埋上。
“奴婢,谢过殿下。”
沈离枝不卑不亢地回答,嗓音轻柔,像是春三月的花雨,温柔拂过眉间发梢,轻盈地一触而落。
她的声音中并无委屈,也没有怨愤。
脸上亦没有能让李景淮挑出错处的神情,眉眼舒展,笼着烟水柔情。
仿佛生来一副笑脸,无尽的温柔镌刻在她骨子之中。
那张脸明明确确告诉他,她并不会因此动怒生气,所以对他的安排亦是无话可说。
李景淮定定看她须臾,这张脸确实和沈明瑶有六七分相似,猛一眼看去或许真会当作一人。
只是沈明瑶笑起来不是她这般模样,她笑起来眉眼皆是灿意,明媚灵动。
并不是沈离枝这幅,虽然温温软软,人畜无害,却处处让人无端有种一拳砸进棉花中的无力感。
她不是沈明瑶,自然无法得到李景淮的好脸色。
若说这些年,上京贵女当中有什么人特别引起太子李景淮注意。
十有八九都不会说错,正是那位八面玲珑的沈大姑娘,沈明瑶。
很多人都以为李景淮的妃位正是为她一直空着,可哪知道转眼沈大姑娘就准备出嫁了,嫁得人还是裴府的二公子,与太子没有半点干系。
而太子在东宫病了数日,似是因为痛失所爱,郁结于心,一病不起。
皇后这才觉药下得太猛,过犹不及。
这便匆匆提了沈二姑娘来,想要弥补一下薄淡的‘母子’情义。
而沈离枝的直坠谷底,则是李景淮给予皇后先斩后奏做法的回应。
李景淮目光沉沉,那双眸色不深,在阳光之下乍看有几分透彻,好像是能映射出万千光华的琉璃珠。
只是这两丸琉璃珠色彩太过复杂,再通透澄澈也让人看不到底。
穿林的清风从身后吹来,梨花杏花如雨下,有几片擦过了沈离枝的脸颊,飘零落到了那位贵人的鞋面之上。
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又好像蛰伏着让人后脊生寒的杀机。
“如此最好。”
沈离枝虽不知道太子为何不喜她,然而此时也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本也不想来东宫,只是母亲的话让她不得不听从。
好在这一回,李景淮当真离开了。
卢司言相送离去,想必是还有事情要禀告。
等着太子与卢司言离去,众人方觉得一颗高悬的心落到了实处。
有人大口做着深呼吸,适才浊气憋在胸口几息都没有轮换,再不喘口气就要把自己生生憋死在这。
“太吓人了,太子殿下刚刚那幅样子,像是动动手指将人拖下去斩了。”
她拉着旁边女官的袖子,声音委屈道:“姐姐们都说东宫好,可没人告诉我太子这般威仪,以后我若到殿下跟前侍奉,只怕连话都说不顺溜啊!”
旁边一个圆脸的女官拿胳膊肘捅了捅她,“不说这个,刚刚还在说那沈二姑娘好命,谁知道这好命这么薄,竟一见面被太子给贬了,你们说她惨不惨啊?!”
这话一出,大家都觉得心中又轻快了不少。
适才的妒忌之情,都变成喜闻乐见。
“真的,太惨了,我要是她,只怕都没脸待这了,太子这显见得是厌弃她呀!”
“是呀是呀,以为长得像就能替代原主,那真是痴心妄想,不知太子和沈明瑶郎情妾意都好几年了,谁知道这沈明瑶发了什么疯又和三殿下有了首尾……”
这位女官说得正得意,一没留神竟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把自己都吓得脸色一片惨白。
然而覆水难收,这话早让旁边的人都听进耳中。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而后都捂嘴惊呼一声。
“当真?!”
“欸,你们可千万别乱传,我、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也不知道真假。”那个失言的女官连忙摆手。
她的神情太过慌张,更显得她心中惧怕,可见她说的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其他人见她唇色都吓得发白,连忙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乱说出去。
只是她们情谊浅薄,又有谁担保这话不会传到太子的耳中。
她们说话原本就是要说给沈离枝听见的,自是不会专门压低声音。
所以沈离枝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听沈明瑶和三皇子时,她便抬眼看了过来。
如星夜的眸子水光潋滟,一闪而过一些思虑。
原本沈离枝官任少典,可以单独住正屋的,但是太子的贬罚让她的身份就尴尬起来。
沈离枝倒是无所谓,虽她也是家中嫡女,但是富也来,穷也往。
她没什么在意的,不过是一处睡觉的地方罢了。
最后还是由卢司言做了决定,将她与两个九品知微安排在了一处。
这二人家世不高,好在才学尚佳这才侥幸通过考核留了下来。
其中慕参议家的慕知微本来就因为品级不高被分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不高兴,一间屋子两个人都显得拥挤没想到还要再加一人。
而这人还是刚刚被太子厌弃的沈离枝,焉知会不会被恨屋及乌?
沈离枝进去的时候,屋子中一左一右两张床榻上已经各坐了一位少女,卢司言的意思让她看看和谁暂且挤一挤。
毕竟这屋子里的床榻都是宽敞的大床,睡两个身材纤瘦的少女根本不成问题。
慕知微哼了一声,抬手把帐子打了下来,一副就要就寝的模样,拒人千里。
沈离枝就偏过视线看向另一边,罗知微慌忙站了起来。
“沈姐姐不嫌,就、就与我一道吧?”
沈离枝感激地冲她一笑,带着包裹走到了她这边。
罗知微虽然品级比她高,可是在她面前却拿不起架子。
一来她年纪较小、本性也怯弱,二来她打心底觉得,这位沈二姑娘不一般。
就她跟太子说话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深深折服了罗知微。
要知道那时候的气氛,若不是她们都跪着,在场恐怕没几个能站的稳脚。
两人随意搭了几句家常闲话,在慕知微不满的哼唧声中,匆匆打住,简单梳洗过后也就早早睡了。
毕竟次日她们就要正式当差,还是要养足精神。
翌日。
天才刚刚擦亮,三人就起了床。
按照昨日分的工作,她们用过早膳就在一处岔路分开了。
沈离枝这等品阶的女官在东宫少见,基本也就比宫婢高出一些,着实难为给她安排工作的女官。
重要的工作自然是不适合她的,可是太低微琐碎的事,又担心她身为知府大人的千金会不愿意干。
最后沈离枝得了一份侍花弄草的活。
她在家中本也喜欢摆弄花草,所以倒不觉得这是一件苦差。
只是东宫之中培育花草的司芳馆处得偏僻,沈离枝初入东宫,路也没认全。
所以很自然的,迷路了。
迷路也不算什么大事,沈离枝并没放在心上,只想着先往前先走着看,等遇到人了再问也不迟。
这一路走去,人烟稀少,半天她也没有碰见一人。
她时不时停下脚步,聆听一下四周的声音。
许久后,才让她听见了一些声响。
声音离她不远,隔着一片林子,从高耸的院墙传出一阵阵低语声。
沈离枝心想东宫之中应不会有什么危险,抬步就绕着院墙去寻院门,找人问路。
两扇斑驳的院门虚掩着,声音就从两指宽的缝隙里传了出来。
这一次,声音清晰许多。
但也让沈离枝不由大惊。
里面哪是什么低语声,分明是有人在哀嚎。
东宫有专门的戒律司,这间斑驳老旧的院子连块匾额都没有,不可能是那戒律司的所在。
何人大胆在东宫之中,滥用私刑?
沈离枝正想离开,沿路回去找人帮忙,院子里就传出男人哭嚎的声音。
“殿下、殿下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看在姑姑的面子上,饶、饶了我这会吧!——”
沈离枝脚步一顿,竟是太子在里头。
若是太子处置人,她就是去搬大罗神仙来也无用罢。
沈离枝站着门边,出神发愣的时候,里面的男人不知道受了什么酷刑,声音拖得又尖又长,仿佛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发出尖细惨叫。
声音从那扇斑驳的门缝传出,让人毛骨悚然。
沈离枝心口一紧。
若她没记错,太子的母族就是是萧国公府,这位口里叫姑姑的,应该是萧家与太子同辈的萧家公子,太子的表兄弟之类。
“沈、沈姑娘的事,真的不是我做的,太子、太子饶——”
一句话忽然中断,紧接着是砰得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突然坠地。
沈离枝往后退了一步,心中骇然。
更让她紧张得是一道不容忽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隔着虚掩的门扇,近在咫尺。
仿佛刚刚那人一直静立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没几步路的工夫就走到了门口。
门在下一瞬,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沈离枝来不及躲开,就与门后太子的视线对个正着。
李景淮双眼半眯起,促成狭长的线条,微蹙的眉心还笼着生杀予夺的残酷。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一抹脸上被溅上的几滴红色液体,红痕没能彻底抹去,反而拖拽成条,在他玉质雪色的脸上画出一道妖冶的红线。
他嘴角轻勾。
“沈知仪,你好大的胆子。”
第3章 熄火 孤有错?
沈离枝见他神色隐着暴戾,不敢多看,跪下行礼。
膝头落在铺着碎石子的路上到底没有昨日在青砖地上舒服。
来东宫旁得还没学会,下跪的动作倒是渐渐熟稔起来。
仿佛只要她跪得够快,这种尊卑的屈辱便追不上她一般。
李景淮眸光落在她敛眉低头曲起的一截脖颈上,像是寒凉的月光照在雪地。
皓雪一样的颈段拢入女官常服的领中,浅绯色的料子并不柔软,她的颈部就被摩擦得起了一片红印。
比血色浅,但是却更刺目。
“奴婢并非有意,只是迷路行至此。”
沈离枝的嗓音一如昨日初见时平稳,连些许颤动都没有。
就连拨弄琴弦都会带出颤音,她究竟是如何蔑视于他才会在明知故犯之下还如此——不怕他。
李景淮长身玉立在泛白落漆的朱色院门前,衬得他一身绛紫玄带常服更显得冷肃,箭袖利索得勾勒出他结实有力的臂腕。
他虽然看着修身如竹,可是却绝不是文弱的书生。
这身深色的劲装让他周身的气场变得更加迫人,无形的威压随着他走近一步更让人难以忽视。
沈离枝不禁挺直腰板。
“是吗?”
氛围被李景淮听似柔和的声线舒缓了不少,尾音略平,显得已然接受她的这番说辞。
沈离枝点头,柔顺无比。
“那你瞧见了什么?”
沈离枝迟缓须臾,慢慢道:“奴婢在门外,什么也没瞧见,只是听见了一些。”
站在太子身后的侍卫赵争不禁投来了一眼,沈知仪这话说得也太实诚了。
李景淮果不其然,露出一笑:“那你可知罪?”
沈离枝抬起头,雪肤乌发,一双眼睛黑湛湛的,看起来绵软柔和,然而那小嘴一张就抛出了一句让赵争险些跳脚的话。
“殿下觉得自己有错?”
李景淮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岔了话,身后的赵争已经不待他发话就呵斥出声。
“大胆沈知仪,休要口出狂言!”
李景淮伸出一手拦住赵争,俯视着沈离枝,脸上神色不动分毫,“孤有何错。”
沈离枝虽然抬起头,可是视线克制又保守地落在李景淮的鼻尖以下,李景淮那张弧线优美的薄唇正牵出一抹寓意不明淡笑。
结合他的语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善意的微笑。
沈离枝顿了一下,把视线从那薄唇上往下再移了半寸,才道:“殿下既没错,奴婢也不过是不小心听见殿下处置坏人,那又有何错?”
言罢,她脸上就露出了一抹浅笑,极是温婉柔顺的样子。
只有干了坏事,才担心被人听到。
太子殿下光明磊落处置恶徒,又何须担心被人听见、看见?
李景淮笑了一声,笑声短促,仿佛只是被她逗乐了一瞬,而后他的嗓音变得比之前更低沉,冰冷。
“好厉害的一张嘴,说得若是罚了你,倒是孤有错了?”
沈离枝听着他又要给她盖高帽子,轻轻摇了一下头,“太子是明君,自不会做草菅人命的事。”
她话音落下,至少有两息没有再听到任何回音。
沈离枝正待要抬起些视线时,一阵雪松淡香就扑鼻而来,李景淮弯下腰,将脸凑到她的面前。
四目相对,沈离枝缓慢地眨了下眼。
这般的距离,那股雪松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寒冽生冷,像是初冬的雪花粘上她的鼻尖。
“沈知仪,你来东宫究竟所为为何?”
沈离枝瞳仁微缩,宛若在调整视距想看清李景淮此刻的神情。
所为为何?
沈离枝犹记得来上京的第一日,她就被皇后召进关雎宫。
皇后担心太子忧思成疾,特意派一个温柔体贴的去照料他。
虽说这托词听在沈离枝耳中,也觉得错漏百出。
太子的身体自有太医来调养,温柔体贴的不若送一位太子妃。
一位女官,能掀起什么浪,去慰藉受了情伤的太子?
虽然事先她知道的也没有这么完善,皇后自然不会把沈明瑶的事对她细说。
这些都她后来在女官们的谈话中自己给兜上了圈。
只是这两日看来,太子一丝病容也未见。
沈离枝虽然知道他没病,还是正色道:“皇后娘娘担心殿下身子,特遣奴婢来为殿下分忧解难。”
李景淮将身子站直,视线依旧没有挪开。
审视的目光比之第一日还要认真了些。
“一个知仪,能为孤分忧解难?沈知仪为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沈离枝无话可说。
只能对着他抿唇一笑,像是有些羞赧道:“奴婢才疏学浅,只能尽心为殿下侍花弄草,让殿下闲时能看着养眼。”
沈离枝懂事起,就知道如何笑才能让人觉得舒适。
她容貌昳丽,若是张扬灿笑就会显得挟美袭人,虽然能将她精致的五官优势发挥到最大,但是咄咄逼人的美色,只会让她树敌无数。
她不如沈明瑶在沈府八面玲珑,能把母亲、父亲甚至庶兄都能哄得开心。
一山不容二虎,沈家需要一位拔尖讨喜的嫡女便已足够,所以她就学会了将自己的存在缩小。
不要那么引入注意,不要那么出风头。
那——她们还能相安无事。
沈离枝笑起来,是一副纯真无害的温婉模样,和沈明瑶是绝然相反的一副笑容。
浅浅柔柔的笑,就像一场绵潮的春雨。
让人再大的怒火,也慢慢被缠绵的雨丝浇灭。
李景淮盯着她的这张笑靥,声音依然冷淡道:“沈知仪,事不过三,记住了。”
“是。”沈离枝也没多说一句求饶或是讨喜的话,而是将头再次垂下,曲起一截雪颈。
李景淮从她身侧走过,留下一阵清冽的雪松香。
明明是一股好闻的味道却压得人抬不起头。
直到他走远,味道散去,沈离枝才呼出一口气,抬起眼。
太子身边的侍从还没跟上,而是站在原地将不知何候抽出来的剑送回剑鞘,感受到她的视线,便朝她看来。
赵争没有开口,只是对着她点头示礼,态度还有几分友好。
就好似刚刚那个准备拔剑杀人灭口的不是他一般。
沈离枝忽然想起卢司言曾对她提点过一句:
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东宫是太子的东宫。
第4章 拿捏 又添罪一桩
沈离枝顺着来路一直倒回去,走了大半时辰总算看见两个小太监,问了路才发现自己完全走反了方向。
“知仪大人从那边的小径一直往南走,看见了一个白玉瑶池再往西转,走到头就能看见司芳馆。”
沈离枝感激地谢过两人,转身离开。
还未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他们的低语。
“沈二姑娘和以前的沈姑娘给人感觉长得不太像呀,难怪太子殿下不喜。”
“就算像,那不是一个人,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快走别误了时间。”
另一个人犹在争辩,但是随着他们的脚步加快,那声音就淡得听不真切。
沈离枝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扬起微笑,也加快了脚步。
上京是皇城,有专门为皇家培育珍稀花草的官所,但是东宫之中仍保留着司芳馆。
司芳馆里也有各种奇花异草,专门为东宫景致培育的。
沈离枝仔细观察过沿路小道两边的花木,无不都是被精心照料,在夏初已经陆续抽出花蕾,迎着微风徐徐摆动。
白玉砌出的芙蕖池里嫩绿的荷叶尖抽出了水面,大片的荷叶横波摇曳。
几朵娇艳欲滴的荷花已经悄然盛放在绿波碧水之中。
沈离枝抬起一手遮过烈阳,随着越往前走,一股浓郁复杂的花香扑鼻而来,她便知道,这次她没有找错地方。
司芳馆的匾额高挂着,几条爬山虎已经缠了过来,遮住了半个芳字。
重新粉刷过的院墙上也落了些不知名的攀爬枝藤,正迎着阳光的方向怒放着粉白的小花。
沈离枝推开半掩的院门,几个短褐打扮的奴役正在给花苗换盆,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才循声望来。
“大人找谁?”
一个矮小面黑的男人用白巾擦了一把汗站起身来,一双深凹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身着绯色女官服的少女。
“我是今日来任职的沈知仪。”
“沈知仪?”
“沈大人迟了。”
面黑的男人不认得她,但是自他身后走来了一个身着暗红女官服饰的老嬷嬷,其余的人都对她行礼。
沈离枝便知道,这位就是司芳馆的管事女官,姓徐,官任少理。
“徐少理。”沈离枝对她行礼。
徐少理嗯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道:“跟我来。”
桃蹊柳陌,纷红骇绿。
东宫西阁之上簟竹帘半垂,挡住西斜的阳光。
一个身着玄色团金竹刻丝常服的男子躺在斜椅上,面上盖着一本书册,被渐起的清风吹得似乎已经入了眠。
啪啦——
自高阁之下传来一声巨响,让他面上的书册往下一滑,露出他微微颦起的剑眉。
浓黑的发丝有几缕从发冠之中散出,颓然的落在他的玉面之上。
李景淮眼睛未睁,烦躁问道:“何事。”
赵争知道太子事务繁忙,向来少眠,午后是他难有小憩的时候。
东、西阁便是他建来躲闲的地方。
此处临着司芳馆,还是殿下身边机灵的大太监常喜提醒了一句近来司芳馆花香怡人,太子才专门来了西阁。
赵争走到开敞的阑干往下一看。
司芳馆最近正忙碌,有人毛手毛脚打翻了一个大陶盆,这才引发了刚刚的巨大声响。
而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离枝。
赵争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禀报。
李景淮对沈二姑娘的态度,赵争能看得出来。
虽然赵争无心去照拂沈离枝,但也不想做那推波助澜的坏人。
“到底何事。”
李景淮拿起来滑落一半书,坐起身。
听李景淮这语气,赵争也不敢隐瞒,“殿下,是沈知仪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陶缸。”
“沈知仪?”
李景淮眉头不展,转头顺着赵争看的方向往下望。
阁楼离司芳馆不远,两人目力极佳,自然能看出那个微微抬头,面朝着一地碎瓦黑土的绯衣女官是沈离枝。
李景淮想起,沈离枝早上说过。
——尽心为殿下侍花弄草,让殿下闲时能看着养眼。
呵。
他嘴角勾起笑,眸色漠然。
养不养眼先不提,吵着他休憩倒是又添罪一桩。
打碎陶盆的声音如此大,自然会引起司芳馆的管事注意。
不一会身着暗红女官服饰的徐少理就佝着背拖着脚走来,对着沈离枝说了一阵话。
李景淮知道徐少理这人,是一个挑剔刻薄的老官人。
平素说话也直白,遇到上级也不给面子,就是因为这个不讨喜的性子让她在东宫一直不受欢迎。
因为是东宫的老人,服侍过两任太子,年老体弱,在外边又没有旁的亲族照顾,这才特许她一直留在东宫。
李景淮虽然听不清下面的声音,可是也能猜到这个徐少理必然极不客气地在训斥沈离枝。
他饶有趣味地移目又看向沈离枝,想看她的反应。
却见沈离枝脸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声。
“倒是一个会扮乖学巧。”李景淮评价一句,收回视线。
在眼尾余光扫过时,徐少理已经转步离开,而沈离枝正拿出了一块帕子在往右手上缠绕。
李景淮重新躺了回去,把滑落的书重新覆在脸上。
入东宫,做个末等女官本就没比宫婢高出多少,还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
李景淮虽重新躺下,可也没能再睡着,没多久他又动手将面上的书移下几寸,露出那双透彻的浅褐色眸子。
他斜着眼,穿过阑干的间隙又望了下去。
沈离枝正蹲着身,用包着帕子的右手费力捡起打碎瓦片,垒到一旁的竹篓里。
李景淮想起沈明瑶曾跟他嘀咕,弹琴的人,手比脸重要。
她爱惜自己的才华,对自己的琴艺又是引以为豪,才有这样一说。
不过姑娘家,哪有不爱惜脸的,李景淮知道沈明瑶这样说不过是想博取他一些关怀,想让他为自己暖一暖被冻僵的手。
虽说他对她不同一般的女子,可也没有如她所愿。
暖手这是手炉的事,他的手可以持剑握笔,但不是给姑娘家暖手用的。
沈明瑶以前在的时候,总是不厌其详的同他分享自己的事。
可是李景淮却从来没从她嘴里听见她还有一个妹妹的事。
要不是皇后不敢,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沈府怕他迁怒随便找来一个相似的女子冒充。
皇后知道触怒了他,专门派人给他解释是专门选了一个性子乖顺的,但只口不提和沈明瑶的关系。
李景淮又往下看了一眼。
乖顺是乖顺。
但这乖顺好捏的性子,在东宫只会让人欺负上瘾。
第5章 五枝 该是有人教过大人才是
沈离枝捡完碎片,又收拾好散在地上的泥土。
忙完这些,徐少理还专门拖着腿走出来,检查了一番。
她伸手挑剔地在地上抹了一把,将沾着黑土的指头上递到沈离枝面前。
“瞧这!你这样叫收拾妥了?”
司芳馆随处都摆着花盆,大大小小的花圃夹着小道,风一吹就能刮出不少浮尘和枯叶。
地上怎么干净的了。
沈离枝目光落在她竖起的指头上,微微一笑。
“徐少理说得是。”沈离枝点着头,“等明日下一场及时雨,再扫洒一番,地上自会干净。”
徐少理常年料理东宫花木,对于天气变化细查入微,但是沈离枝年纪轻轻居然也对天气变化也能有这样判断,不能不叫徐少理有些吃惊。
沈离枝上前扶住她一边的胳膊,撑起她半个萎顿的身子,软声道:“我奶娘患有风湿,每到要落雨的时候就心烦气躁、身子倦怠,脾气也就不好,这时候我都会为她准备五枝汤,泡洗后,腿脚便不会那般难受。”
徐少理被她柔软的手扶起,不由下意识挺直了后背,脸色也跟着变得赤红,似乎变成她口中那个因为病痛而胡乱发脾气老嬷嬷。
她常年受风湿的侵扰,每每到了要下雨的时候腿脚就僵硬的像是僵木,行不动路。
身子不适的时候,本来就不好的脾气便更加恶劣。
她与沈家大姑娘有过冲突,便将对沈明瑶的不喜也加在了沈二姑娘身上。
但是没想到这位沈知仪的性子竟和她姐姐完全不一样。
“五枝汤……是什么?”徐少理抬起昏花浑浊的眼,看着笑得一脸温柔的沈离枝。
沈离枝细致解释道:“是由桃枝、柳枝、桂枝、桑枝、槐枝用水煎煮后泡洗双脚,有祛风邪之效。”①
“当真有用?”徐少理皱起眉心,带着老人的一股执拗劲,本能排斥和怀疑新事物。
沈离枝温声道:“少理大人试试也并无损失,我奶娘用过后,近来也说没那么严重了。”
民间许多古方、偏方是传不进东宫,而徐少理大半辈子都在东宫,加上脾气不好,少有人关心她,自然不会有人对她说这些。
宫中太医更也不会对她们老宫人的陈年旧病多留意。
人老了,谁没个腿脚腰背的病呐!
徐少理耷拉的眼皮往上掀起,瞅着一旁满身带着温香、蕴着柔气的沈离枝。
沈离枝自进了司芳馆起,她就没有甩什么好脸色,故意让她做一些粗活重活。
难道她看不出来自己是在故意为难?
可眼前这张标致的脸,这双清亮的眸子,一副老人口中说的聪慧相,不该是个愚钝的傻子。
许是刚刚入宫,正想收买人心,才装作这副模样,徐少理也只能如此想,心中便冷笑几声。
但是她在东宫数年,自然知道有时候也该面不露心,所以她就在沈离枝的话音之后露出一副笑脸。
脸上苍斑横皱,上扬的嘴角也带不起整张面皮,半是耷下,半是扬起,看起来很是奇怪。
她伸手拍了拍沈离枝柔腻的手背,“既是如此,沈大人可否帮老身前太医馆去弄来这几味药?”
沈离枝自不会拒绝。
正好她想到罗知微受了些寒,夜间咳疾发作,她可以顺道去要一些滋肺润嗓的药。
等她的身影走出司芳馆,徐少理的干儿子才走上来,狗腿地搀起徐少理,知道她犯风湿症的时候不经站。
“干娘,太医馆可不会随便给女官抓药,里面的人更是脾气古怪……”他听出了徐少理是专门指着沈离枝去太医馆。
“你管什么,你去给我抓药去?”徐少理一瞪眼。
徐田连忙摆手,在东宫几年,早就学乖了,哪能去蹚这浑水。
沈离枝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她先问了路。
几个路过的宫婢给她指了方向,她走了快半个时辰才走到。
此时天色已渐昏,斜阳西垂。
晒在人后背上热烘烘的,蒸出几分薄汗。
沈离枝在门口便给人拦住了。
待她说明来历,拦下她的两个护卫脸上更是挑起古怪的笑。
“知仪大人,太医馆闲杂人等不可入,若大人想要求诊看病,还请拿了手签批条再来。”
“那手签批条要问何人要?”
护卫奇道:“怎么,该是有人教过大人才是。”
沈离枝脸上顿时微红。
是了,所有女官进东宫之前都被教导过半年多规矩,这些事都有资历深的女官一一传述。
她是半道入门的,对东宫的了解少之又少。
高个的护卫见她发红的小脸,又是一个生面孔,想到昨日才刚刚入东宫的新女官,就搔着头提醒一句:“可以找司言、司理两阶的女官,女官的实务都由这些大人统筹,若是你识得左右侍大人也行的。”
简而言之,就是要找四品以上的女官,才能拿到这个手批。
沈离枝心中了然,合手行了一礼,向两个护卫致了谢。
“沈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她走开几步时,身后传来罗知微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身材娇小的罗知微跑到了她身边,捂着嘴轻咳了一声才抬头看了看旁边院门上的匾额,问道:“沈姐姐,你病了吗?”
沈离枝摇摇头,“是司芳馆的徐大人身子不适,我本想来问这里的太医要些药。”
“哼,少来了,徐大人是老人,怎会由你做这样的傻事,在东宫所有的用药都只能由太医来开,哪能随便给你药。”
慕知微手里揪着一束柳枝,话刚说完她揪下几片柳叶笑了起来:“差点忘记了,沈大人来得晚,还没来得及学这东宫的规矩,那可千万要小心,万一触了宫规,可是要掉脑袋的。”
罗知微弱弱道:“慕姐姐,你就别吓沈姐姐了,我们住一个屋子,总要互相帮助的。”
慕知微哼了一声,“谁会一直跟你住一个屋子,你就帮着她吧!哪天被她害死都不知道,蠢蛋!”
罗知微眼圈一红,十分难堪。
沈离枝拍拍罗知微的手,然后从她的手下抽回自己的胳膊,款款走到慕知微的面前。
慕知微见她笑容和煦,眼神专注,不禁握紧手中的柳条,低声道:“你要做什么,护卫还在这里呢!”
沈离枝朝她伸出手,莞尔一笑,“柳枝能否送我?”
第6章 侍奉 侍奉三日
慕知微不想跟她纠缠,沈离枝如愿从她手中拿到了柳枝。
“沈姐姐,你要这些柳条做什么?”
沈离枝遂将五枝汤告诉她,罗知微讶然睁大眼睛,连连夸她懂得多。
慕知微哼道:“俗方旧法子也能上得了台面。”
沈离枝微笑着没有反驳她,手指轻柔地拂过嫩绿枝叶时,脑子里有了新的想法。
东宫这般大,几棵树肯定都是有的,也不用去麻烦卢司言要手令。
东宫对药管制的严格也无可厚非,毕竟这里有太子,不容有错。
沈离枝打算趁着天色未昏,还能分辨出树形,去找剩余的树枝。
罗知微虽然心心念念想同沈离枝一块,但是身上还压着事,脱不开身。
沈离枝笑着宽慰她,等晚间歇息了就能一道了,惹来慕知微好大一个白眼。
等着慕知微拽走了罗知微,沈离枝才动身往来路走去。
她记得过来时就看见路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她折一两枝也就够用。
幸运的是离着槐树旁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棵亭亭而立的桑树,沈离枝麻烦一位路过的小太监帮忙各摘了几根枝。
沈离枝要谢,小太监还有些羞,白皮都透着红。
“大人严重了,举手之劳,若还有用的上小何的地方只管吩咐。”
沈离枝笑了笑,再次谢过。
一阵风簌簌刮过,几缕发丝就被吹到眼前,她伸手把碎发拨弄到耳后,回头发现小太监还在看着她。
“姐姐笑起来像是瑶池仙子一般。”
他的这声清脆响亮,在空阔的树林引得一行人转目而来。
李景淮带着一脸没睡足的懒怠缓步从西阁转出,听见小太监在那儿油嘴滑舌,就看下意识转头。
什么瑶池仙子?
沈离枝不禁莞尔,这小太监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脸生的白净清秀,眼睛乌黑明亮。
想来也入宫不久,太过急于和东宫诸位大人打好关系,见她身着女官服就生涩地奉承起来。
若是知道她不过一个知仪,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说得太多,浪费这许多时间。
沈离枝只能再三言谢,并婉拒了小太监还想返回去再给她多摘一些的好心。
浅浅的笑挂在她的唇边,眉眼弯成柔和的弧度,低斜着脸,几缕光从树叶的空隙里穿透,暖黄的光芒晕着她的笑脸,像是画卷上身姿曼妙的仕女。
李景淮并没有出声,身后的侍卫太监也如幽灵鬼魅一样悄无声息。
赵争、常喜都在这一刻摸不准太子的意思,互相对了对眼神,看出对方也是满头雾水。
就在他们以为要在这里一直站着喂蚊虫时,李景淮随意摆了一下手,意思是回去。
然而他的目光还是在她那张笑脸上定了定,他早注意到她左眼角下有一粒泪痣。
老人都说爱哭的人才会在眼下结成一粒泪痣,可沈离枝分明不是个爱哭的人。
这粒泪痣和她这张脸一点也不般配。
转身抬步往另一个方向,余光最后掠过沈离枝脸时,李景淮嘴角恶劣一扬。
就是不知道沈离枝用这张脸哭起来会不会比笑着更好看。
沈离枝没哭,倒是罗知微哭成了泪人。
沈离枝到的时候,手里的东西还没地方扔一直抱着。
累得她两手沉沉,气喘吁吁。
不少知微、知律品阶的女官都在那里聚着。
从人群中传出几声被抑住的哭声,小得猫叫声似的。
带她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女官,将她带到后就指着里面的人道:“你去吧,大人们都在里面。”
沈离枝对她微微曲腿,行了礼后就走了进去。
看戏的女官多半是认识她的,见她来了就纷纷让开路,转头就和旁边人嘀咕起来。
沈离枝走到里才看见罗知微跪着,跟前散着几根树枝。她的脸上泪痕明显,一双眼睛肿得像两个发红的桃胡。
沈离枝先看向卢司言,和她身边站着的另一个陌生女官。
“见过两位大人。”
卢司言摆摆手,肃严的脸上带着审视,看着沈离枝慢慢问道:“她们说,是你让罗知微来摘这银杏枝的?”
沈离枝目光从罗知微脸上一掠而过。
原来是银杏枝。
难怪惹来这么大阵仗。
银杏,春翠秋黄,能熬严寒能过大旱。
而扇形的叶面在深秋的时候于烈阳之下金光灿灿,华贵逼人。
在民间还有不死木之说,大周的皇室以为这恰能代表自己的天威绵远不绝的祥瑞象征。
所以说,这树无论在皇宫还是东宫,都是动不得。
罗知微哭着道:“不是的,是我自己不知道这树这样重要,不是沈姐姐让我摘的。”
“她没明说,但是你确是因为她才去摘这树的,不是吗?”慕知微在一旁像是劝她,又好像在讽她。
卢司言转头问沈离枝:“是这样的么?”
沈离枝看着罗知微红肿的双眼,心中还是不忍。
她点了点头,“确实是奴婢未说清,让罗知微认错了树,若有处置愿一道承担。”
她轻而易举认了错,倒是让旁边的‘阵仗’都没有用武之地。
打好的腹稿都付诸东流,那些看热闹的女官个个脸色难看,不知是喜还是怨。
唯有罗知微则抽着鼻子,满脸的感动。
她没想到沈离枝会轻易应下来,毕竟这事的确并非沈离枝拜托,而是她自己动了想亲近她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好心帮倒忙,还将沈离枝连累了。
罗知微羞愧地低下头,身子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抖得厉害,很快又低声咳嗽起来。
卢司言眉心微蹙,和身边的文司礼商议了一下才清了清喉咙道:“该说的话原本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借着今日的事,便再提点诸位一句,在东宫谨言慎行,做得好主子自会有赏,做得不好,就由不得本官处罚了。”
周围的女官都被卢司言凉凉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连忙都敛袖乖顺应是。
卢司言敲打完众人,又转头看向沈离枝和罗知微,神色严肃开口:“念你们初犯——就罚你们去侍奉黑司行三日。”
沈离枝听毕,微微一怔,对于卢司言这有几分古怪的用词。
侍奉?
可是,司行乃是男官的品级职称啊。
第7章 受罚 黑大人最喜欢像大人这样漂亮的姑……
卢司言与文司礼两位大人一走,周围的谈论声渐噪。
沈离枝扶起罗知微,罗知微的小腿还打着抖,拉着沈离枝的衣袖怯怯道:“沈姐姐,黑司行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卢大人要我们去侍奉。”
说着,她那双兔子眼更加红了,泪水就挤在眼睑处,摇摇欲坠。
“你们没说过黑司行吧?”
“他可厉害着的呢,颇得太子宠爱,在东宫横行霸道都不会被训。”
罗知微身子一抖,要不是沈离枝反应快,拉了她一把,她就要丢人现眼的软倒在地了。
沈离枝拍了拍罗知微的手背,低声道:“没事的,我同你一道去。”
那个开口的女官看见罗知微苍白的小脸,却没有住口的意思,显然吓唬这两个新人,她也觉得颇有趣。
“上一回去‘侍奉’他的女官可惨了,一见面就被舔了一脸口水,衣服也给撕烂了,还当众就被压在院子里,难堪了大半年都躲着不敢见人……”
旁边不知情的女官都发出惊讶的叫唤,更是把眼睛不住往沈离枝和罗知微身上扫去。
好像已经预见她们两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的画面。
这次罗知微没能撑住沈离枝给她安慰,她身子一软连带着来不及反应的沈离枝一道往一旁摔了去。
罗知微本就身子骨弱,从宫外就带着风寒,因为怕误了入东宫的机会,才一直称是嗓子不适。
昨日被人一吓,风邪趁虚而入,不但风寒加重了头也烧了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躺在床上,连日不醒。
卢司言给了手批,慕知微请来了太医看诊。
而一日的急雨,司芳馆也不用当值,所以沈离枝就托了一位小太监把那几捆枝条送去给徐少理,同时说明了她受罚三日的事由。
夏雨多变。
第二日又晴空万里,只留下一地的花瓣浸在水洼中。
罗知微神志还未清,沈离枝就自己去受罚。
东宫坐北朝南,布局俨然像一个缩小版的皇宫,男女官平日里的居所或做事的地方都分列两边,中间共有三道门相隔。
除了太医馆分管两侧之外,也只有太子的三重殿能连通两边。
沈离枝带着卢司言给的牌子才得以从中放行,护卫又给她指了路。
她缓步慢行,来到了东苑。
东苑的布局与西苑也没有多大差别,而那位黑司行所在的地方更是离着三重殿不远。
昨日那个女官说,黑司行很得太子宠爱,可见非虚。
除此之外,沈离枝并不相信卢司言会将女子清白当作惩罚,所以她对于那名女官剩下的话就不大相信。
沈离枝未免路上遇上人,特意早早出门,但没想到东苑里早已经活跃一片。
一条路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好几个行色匆匆、身着绿袍的太子近臣。
他们抱着公牍健步如飞,恨不得生出双翅来。
沈离枝接连给他们让路,还得了几个充满倦意的多谢。
他们的方向都是朝着三重殿而去的,想来是太子正等着他们的东西。
沈离枝看了一眼天色,天边只有太阳从地平线下伸出的几缕光。
这天还未彻底亮,他们就这样繁忙,也不知道前朝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大周开国建朝百年,国富民安,然而万事万物都如天上的月亮,满则亏,盛则衰。
如今大周,说来也复杂。
皇帝一心问道,国师弄权把政。
太子苛刑强断,世家相争互踩。
其实已经从内部逐渐显出颓败之势,岌岌可危。
然而这些前朝之事,也不是现在的她能过问。
沈离枝拢起袖子,在渐起到蝉鸣声中朝着三重殿的方向加快脚步。
黑司行的院子也没有挂牌匾,但是按照护卫的指引就是这处才是。
沈离枝站定片刻,正准备抬腿,从侧边忽然冲出一人,险些撞倒她。
虽然急急刹住脚步,然而还是有几本公牍飞了出来。
沈离枝见他双手捧着一叠公牍,实不方便再弯腰捡拾,便往旁边走了几步替他捡起,用袖中的帕子稍擦了一下表面的水渍,帮他放在上头。
“多谢这位大人……”年轻的绿袍男子感激,抬头看见沈离枝的脸,又惊喜道:“莫非你就是大家口中说的沈知仪?”
沈离枝眨了一下眼,不由想到自己这么出名,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还是笑道:“是,下官姓沈。”
“欸,多谢沈大人,再下姓伊,任知著。”
沈离枝将他连姓带官连起来低声念了一声,伊知著?
伊知著爽朗一笑,浑不在意般点点头。
“沈大人是要去找殿下吗?”
沈离枝摇头,言明自己被派去‘侍奉’黑司行一事。
伊知著嘿了一声,道:“黑大人最喜欢像大人这样漂亮的姑娘了,清秀的小太监都不行,就喜欢姑娘家!”
沈离枝微微蹙眉,露出一张若有所思的脸。
伊知著费力从公牍后探出脑袋,继续道:“不过你得小心点,他最喜欢舔脸了,经常弄得人满脸口水,臭烘烘的。”
“伊大人被舔过?”
伊知著沉痛地点了一下头,又摇摇头道:“还有,就是要注意他的爪子,被勾烂了官服可也是麻烦事啊!”
伊知著转过身,撅起屁股,“看见我腿这边的衣服吗,就是给他勾烂了,给我补衣服的女官刚好手艺奇差,弄得跟一条大蜈蚣似的,每次穿这件出门时候就感觉自己运气奇差啊——”
伊知著想起早上自己一脚踩进的大水坑,又紧跟着险些撞倒沈离枝,公牍也飞掉了,他越发确信这件缝补过的衣服能给他带来霉运。
沈离枝重复道:“爪子?”
“是啊,他爪子很长,轻易又不让人修剪……”
汪——
响亮的狗吠从院子里传了出来,震耳欲聋。
汪汪汪!
一听就知道是一只大型犬,中气十足,听起来还像是在骂骂咧咧。
“糟,他怕是又要记仇了,我得溜了!”伊知著端起公牍,忙不迭地冲着沈离枝连点头示意,“大人自己多加当心啊。”
沈离枝目送着伊知著一溜烟跑了,转身推开身后的院门。
一只雪白的、精神抖擞的大狗吐着舌头,冲着她又是响亮一声犬吠。
第8章 枕他 躺在他猎来的虎皮上
先不说,一只雪白的狗叫什么黑将军。
就它能任司行这样的高职,就十分让人费解。
一直伺候黑将军的是两个清秀的犬人,一般大小的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分别叫大福、二福。
他们事先得了卢司言的口信,对于沈离枝的到来并不惊奇,只是奇怪说好是两位犯事的女官,怎么才来了一位?
沈离枝没等他们问,便主动将罗知微生病一事告知。
“哦,原是这样。”圆脸的犬人点点头。
“不妨事,大人一人也是可以。”
长脸的犬人说完,又想起一事问道:“大人怕狗吗?”
不少姑娘家看见黑将军这样庞大的狗都会吓得瑟瑟发抖,小脸煞白。
都说狗的智商有几岁孩童那般,所以黑将军能察觉到人的情绪。
若是来人露出害怕的模样,黑将军就会故意戏弄。
要不是把人扑倒,要不然就是舔得人满脸口水。
把那些姑娘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它还得意甩着尾巴去向太子翻着肚皮邀宠。
沈离枝瞅了一眼,他们身后兴致勃勃的大白狗,很能体谅那些女官的害怕。
在此之前她也没见过这么大还这么胖的狗。
这只狗身骨强健,长嘴利牙,一身毛发顺滑油量。
像一匹小马驹一样的身形,若是站起来只怕比她还高大。
沈离枝看着它脖颈上的绳索,便摇了摇头。
犬人让她慢慢靠近,说了一句和伊知著一样的话。
“大人你只管摸,黑将军最喜欢漂亮的姑娘,只要轻些,他不会咬人。”
沈离枝看着大白狗亮晶晶像两丸黑水玉的眼睛,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它身后慢悠悠甩了几下。
沈离枝小步靠近,伸出手悬在它头顶。
黑将军把舌头一吐,咧开了嘴,很像是一张笑脸。
沈离枝把手落下,白色的绒毛意外的十分好摸,柔柔搔着她的手心。
沈离枝不由露出笑脸,“它养得真好。”
两个犬人见沈离枝非但不怕,还露出的笑容,便跟着一起乐了起来。
“是了,黑将军可是殿下的心肝宝贝,当然都吃好用好的,养得自然好了!”
“都是两位大人的功劳。”沈离枝由衷地夸赞。
能把狗儿养得如此剽肥又灵活定然也是颇费功夫的事啊。
两位犬人连忙道不敢当这一声大人,他们虽然有一个饲犬温的职,但大家都知道不过是蹭着黑大人光才有了几分薄面。
背地里有不少人瞧不上他俩,叫他们狗官。
这个词虽然意思没错,但是意思听起来可就糟多了。
沈离枝人生得仙姿玉貌,没想到还蕙心纨质。
声音温柔,娓娓动听。
和他们说话的时候还会用她那双澄亮的眸子看向他们,脸上一丝不耐的神色都没有。
两个犬人心中颇为受用,不禁多说了几句,把平日里黑将军的习性都说了一通,让沈离枝心中有了底,更不惧怕这只庞然大犬。
长脸的犬人将沈离枝带院子一侧,沈离枝这时候才发现整个院子的地面上没有一点积水。
明明门外的青砖上还积了薄薄一层雨水,院子里却干干净净,连一层水雾都不见。
若不是旁边的花圃的叶面上还挂着一些水珠,沈离枝都要以为昨夜没有下雨。
她刚走出几步,身后的二福就拿出一块白棉布将她鞋履带进来的一些水渍吸掉。
沈离枝的疑惑,便有了解释。
这院子里的水竟是这样被弄掉,用得还是普通人家穿也穿不上的细织白棉布。
黑将军在地上反复横跳,那身白毛起起伏伏,像一个巨大的蒲公英。
显然它之所以毛发这么干净都是被照料仔细的缘故。
“黑将军有些挑食,所以每每进食的时候都让小人们头疼,大人或许可以让他愿意多吃一些。”
沈离枝回过神,在大福一一展示下。
一双眼睛越睁越大。
小屋内,桌子上摆满这位黑将军的食物,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而且还都是血淋淋的生肉。
“它……挑食?”
大福点头,“是呀!最近天气越热吃得也渐少,眼看着黑将军日渐消瘦,可愁坏了我们,太子隔几日就会来看一眼,到时候恐怕会降罪我们哩。”
沈离枝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黑将军灵活的胖身子,对着犬人莞尔笑道:“无事,交给我吧。”
两名犬人感激道:“多谢大人,那就有劳大人了。”
卢司言说是罚,其实这罚也当真是小惩大诫,并不累也不苦。
只是有些伤胆。
一旦克服了害怕,其实也觉得挺简单。
她唯二的工作:其一就是哄这位黑将军进食,其二就是陪它玩耍。
沈离枝拿起一根收了血水的鸡腿,黑将军想来什么山珍海味都见识过,送到嘴巴来的大肉它也没什么兴趣,脑袋一撇,呜呜叫了两声。
这是不喜?
沈离枝又换了另外几样,黑将军干脆往地上一趴,把鼻子和嘴夹在两个爪子之间。
一副对进食兴趣缺缺的模样。
沈离枝也不逼它,找了一个水盆把手洗净,擦干水后才去摸黑将军的脑袋。
黑将军很喜欢她温柔地抚摸,矜持没多久就翻出肚皮来给她揉。
沈离枝还从没给这么大一只狗顺毛,顺了几十次便觉得手都酸了。
这时她后脚跟碰到了一个小巧的蹴鞠球,球心镂空,她拿起来摇了摇,里面就叮铃几声乱响。
黑将军一听这个声音就跳起来叫了声。
沈离枝拿在它鼻尖前一晃,“这是你的玩具,是不是?”
汪!
沈离枝看出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都是想玩的期盼,她也不负所望,扔出球陪黑将军玩了起来。
黑将军玩得不亦乐乎,不管球落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它都能给扒拉出来,然后叼到沈离枝面前放下。
沈离枝不厌其烦地夸他。
跑得真快、眼神真好、真聪明……
夸得黑将军心花怒放,跑得更带劲了。
这么半个时辰,平时懒怠的黑将军跑得停不下脚,惊得两位犬人下巴都要掉了。
美人计,原来还能这般使?
他俩转头看向坐在雪白兽皮垫上,身子蜷在树荫之下,手撑着下巴笑得如清风明月的年轻女官。
她保持着扔球、摸头夸两句的节奏,得心应手地把黑将军哄得上蹿下跳。
难怪古人云,美人祸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黑将军可不是就这样让自己的五脏庙空空如也,饿得咕咕叫。
体力耗尽的黑将军大口喝水、大口吃肉,压根不用人哄。
午后,刺目的阳光将水汽都蒸干,空气中炎烈的热气腾起。
李景淮从三重殿出来,常喜跟在他身后颠颠小跑着,一边道:“这大热天的还是黑将军的院子里凉气足。”
李景淮看重黑将军,知道每到夏日炎炎,黑将军总是热得够呛,每年冬日都会特意为它准备好藏冰,天气热时好给它降温之用。
从一堆让人烦心的事里抽身,李景淮确实不想再面对着人,看一只狗也好过看着那些权臣。
两个犬人忽见到太子驾临,脸上没有挂着以往的喜色,反而都惊得眼神乱颤。
常喜皱了皱眉头,翘起手指,指着他们骂道:“咋的了,你们是不是没有照顾好黑将军,怎么一个两个丧着脸,要死啊?”
两个犬人低下头,皆不敢说话。
李景淮在他们想拦却又不敢的踟蹰中,已经抬步走了进去,看到了让他们静若寒蝉的画面。
一名靡颜腻理的少女躺在他猎来的虎皮上、吹着他准备的冰车、枕着他的爱犬。
睡得一脸香甜。
第9章 伺狗 “你怎么在这?”
李景淮走上前,没有放轻脚步。
但沈离枝睡得很沉,未能被吵醒。
常喜带着两个垂头丧气的犬人跟上来,他一眼就看见躺在黑将军肚皮上的少女,不由一愣,还疑自己眼花,走近几步揉了揉眼才惊讶道:“这、这不是沈知仪吗?”
李景淮踢了踢常喜,“弄醒她。”
常喜哎呦一声转过脑袋,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结结巴巴道:“奴、奴才?”
李景淮给了他一个快点的眼神,常喜也不敢耽搁,蹑着手脚走到沈离枝两步开外,微微弯下腰。
美人侧卧,小脸莹润如玉,像是海棠春睡,不忍惊扰。
常喜小声喊了一句:“沈大人醒醒。”
不作用,他又一连几声,沈离枝半分反应也没有。
毕竟这凉风袭人,她睡得很是舒坦,一时半会醒不来也是正常。
李景淮剑眉微压,再次伸脚踢了一下常喜,“你这小声是催眠还是什么?让开!”
常喜有苦说不出。
他耸着脑袋伸手轻拍着自己的脸,连声道:“奴才没用。”
李景淮对他的假把式没兴趣,径自走到沈离枝身边,黑将军已经被刚刚的动静给弄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对着它的主人傻愣愣吐出半截舌头,弯出一个笑脸。
李景淮给它一个比凉风还要凉快的眼神,黑将军收回舌头,把脑袋一缩,呜呜低叫了几声。
怎么叫醒人,并且让一个刚刚睡醒的人马上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李景淮陷入了思考。
他一时也对这样一个酣睡的少女无从下手。
常喜的巴掌也不拍了,伸长脖子看他的举动。
李景淮往后横了一眼,常喜和两个犬人立刻缩起脖子、转过身,不敢再多看。
沈离枝睡得很沉,她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小时候,她的孪生哥哥还在的时候。
哥哥很温柔,用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牵着她的手,带着迷路的她回家。
一路上她都在哭,因为弄丢了一枚好看的发梳,又冷又饿独自被困在树洞好长时间。
她既害怕,也担心受骂。
回家的路很长,但是有一片好闻的雪松气味一直萦绕在鼻尖。
她边哭边想,家这边有雪松林吗?
凛冽却又清澈,像是冬天的味道。
走着走着,她的手被松开,四周的光一下从她眼前抽离。
哥哥去哪了?
她的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哥哥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枝枝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了……
她挥舞着手,想要去捉住哥哥。
四周到处都是空的,好像什么也不存在。
忽然她的手摸到一个东西,便牢牢抓住。
是哥哥吧?
沈离枝慢慢睁开眼,眨了眨,清晰了一下视线。
一时间还没分清梦境和现实,但是她却也知道眼前这张脸,并不是她哥哥。
李景淮抬高自己的手腕,将沈离枝的手也一道带了起来,他双眸被剑眉压下,狭长的凤眼睨着她。
“沈知仪。”
沈离枝半梦半醒,睁着和黑将军如出一辙的惺忪睡眼,勉强定睛认真看他。
就在李景淮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正等着她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哪知沈离枝压根没醒转,反而拖长了音调轻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傻笑。
虽不是哥哥,但是好像是认识的人。
李景淮斜眼瞟了一眼她五根削葱一样的指头,还不知死活地扣在他的腕间。
他单膝压在虎皮毯子上,凑近了一些,那张微启的水唇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吻上去,但是却仅仅悬于她上空,阴测测吐出一句话:
“第三次了。”
沈离枝骤然惊醒,醒得彻彻底底。
不但是认识的人,还是太子啊!
沈离枝呆了一瞬,五指顿时一松。
整个人一骨碌爬了起来,规规矩矩跪在他面前。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她的神色勉强镇定,声音却闷闷带着睡腔,忽而又想起他所说的第三次,便又说道:“奴婢不知殿下会来,日后一定尽量避开。”
实际上这三次都不是她专登凑上去的,尤其第一次也能算上,就有些强词夺理。
不过李景淮是太子,他执意如此想,沈离枝也不开口辩驳。
李景淮用手抚了一下被她抓皱了的袖口,慢慢起身,也没有再揪着这个话往下。
黑将军立刻盘在他腿边,兴奋地晃动着尾巴。
“你怎么在这?”李景淮拍着黑将军的脑袋。
“奴婢犯了错,卢大人命奴婢来此侍奉黑司行。”
“刚入宫就被罚,看来你不适合……”李景淮说着,话音一顿。
因为刚刚还在他手掌下的黑将军把大脑袋拱到沈离枝身前。
尾巴还有一搭没一搭扫着他的小腿。
沈离枝没动,黑将军就用湿润的黑鼻头蹭了蹭她垂放在膝上的手。
沈离枝这才缓缓拿起手,轻柔地抚了一下黑将军的头。
李景淮马上感受到了抽在自己小腿上的尾巴频率加快、力道加重。
黑将军很喜欢她。
“你喜欢照看黑将军?”李景淮改变了原来的话。
沈离枝低敛眉眼,可是还是掩不住脸颊上被压出来的一撮红痕。
“是,奴婢喜欢。”
李景淮看着一颗狗心都叛变了的黑将军,将抚平的袖子放下,“那好,以后你就继续陪黑将军。”
两名犬人一怔,没想到太子突然这样的安排,岂不是要让他们退位让贤?
沈离枝虽然很喜欢黑将军,可是她才刚刚在司芳馆任职一天,徐少理虽然不好相处,可是那边僻静的环境她还是很喜欢的。
“殿下能否让奴婢继续呆在司芳馆?”沈离枝微微抬起头,只是视线依然没有抬高,她脸上浅笑,怕太子觉得她是在拒绝,连忙把话补全。
“两位大人常年照顾黑将军,比奴婢更熟练,奴婢可以隔几日来陪黑行司玩耍。”
李景淮以为见过徐少理,还被刁难过后,沈离枝应该庆幸他给出的机会让她跳出火坑。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要求。
“随便。”李景淮视线落在她微翘的嘴角上,“不过,这几日你就留在这,司芳馆忙着,少给徐少理添乱。”
“是。”沈离枝口头应了,心里还却有些迷惑。
她什么时候添乱了?
第10章 自由 记得做一只生在东宫外的蝴蝶。……
沈离枝说避开,说到做到。
这几日李景淮再没有碰到沈离枝。
两个犬人交代沈大人来过几次,或是上午或者是晚膳之前,陪着黑将军玩了几次球、刨了几回土。
沈大人还专门把肉藏到不容易找的地方让黑将军自己寻,果然让黑将军胃口大开。
不过他们偷偷瞒下,沈离枝将黑将军的伙食直接减半一事,生怕太子怪罪她自作主张。
李景淮坐在那日沈离枝躺过的虎皮毯上,支起一条腿放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就拍在黑将军的脑袋上。
以前黑将军很喜欢他拍头,现在他一拍,黑将军就把脑袋挪开。
还贼溜溜看他一眼,好像在试探他会不会生气一般。
李景淮不由想起那日,黑将军主动靠近沈离枝,然后被她用手指轻抚脑袋的画面。
明明抓住他手腕的时候那样用力,清醒后却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动作柔得像是一阵缓风。
那样摸头,会有感觉吗?
李景淮瞪了黑将军一眼,却把手上的力气放轻,顺着它的头顶慢慢往脑后揉去。
黑将军果然受用,两只眼睛眯起,不断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还把脑袋重新凑来,亲昵地挨着他。
“没良心。”李景淮趁它享受之际,曲起手指重敲了一下它的脑袋壳,咚得一声响。
黑将军两眼倏然一睁,嗷呜一声,委屈地瞥他。
常喜从门外奔来,焦急地叫唤。
“殿下、殿下,陛下又发病了,正在太极殿大发雷霆,皇后娘娘唤您过去。”
太子被唤走,大福才打开侧门,把沈离枝请了进来。
沈离枝今日来得不巧,正遇到太子驾临,不得已只好避出侧门,在门外站了好一会,直到太子离开。
黑将军送走了主人,可看见沈离枝它也高兴,围着沈离枝的腿转着圈蹭。
因为沈离枝的篮子里带了好吃的。
大福和二福围上来一看,齐齐竖起了拇指,“沈大人真是慧心巧思,这糕点莫说是给黑将军吃的,就说给太子殿下吃小人们都信啊!”
沈离枝把装着化食开胃软糕的碟子端出来放在地上,黑将军如旋风一般扑上来,一边嗅着一边激动地甩起了尾巴。
这味道,它喜欢。
沈离枝微微一笑,对着大福、二福道:“如此粗制的食物,怎好入殿下的口,两位大人过誉了。”
大福从碟子里捏起一块软糕,虽然是做给黑将军吃的,但是沈离枝还是给糕团出了一个骨头形,糕的颜色是浅黄色,里面掺着的红点。
他闻了一闻,“里面有山楂?”
沈离枝点点头,声音温和解释道:“还有山药、白扁豆、鸡内金,若是有牛黄和川贝母效果会更好一些,只是不太方便弄到。”①
后面两种都是药材,东宫里的药都在太医馆里存放着,没有手批连求诊都难,更别提求药。
大福和二福对看一眼,他们在东宫里禁忌比别的宫人少。
“若大人想要,也不是弄不到,只是黑将军是生病才吃得少吗?”
他们一直以为黑将军挑嘴才吃得少嘞,若是病了的话,那至少得去请个太医来看。
沈离枝见他们惴惴不安,怕他们多想又道:“也不是,只是这几样东西都有健脾消食的作用,就是小儿也能食用,在抚州若遇到家中的狸奴、小犬食欲不振之时也会喂一些。”
两个犬人顿时受教,连连点头。
虽然是民间的法子,可是用得人多说明也是管用的。
黑将军趁他们不注意,已经舌头一卷,吞了好几个下腹。
沈离枝蹲下身摸着它的头,笑脸盈盈道:“担心它不喜欢,还加了一些骨头粉。”
大福捏着软糕,由衷赞道:“沈大人懂得真多。”
“在抚州的宅子不知为何总引来雀儿、狸奴的,遇到多了,一些小病小伤就会治了,其实都是我哥哥在……”
大福和二福正听着,突然听她声音一顿。
“沈大人的哥哥是光禄寺沈少卿吧?”二福欸了一声,连忙接话道:“我识得。”
沈离枝很快恢复如常,左手缓缓抚摸着黑将军的脊背,声音缓缓道:“不是的,我说得是我孪生兄长。”
“沈大人有一位嫡子?”
大福却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二福,让他赶紧住嘴。
沈离枝轻声道:“兄长他不在了。”
从此她的心好像就被剜去了一部分,空荡荡的,再也不会完整了一样。
一只粉黄色的蝴蝶忽然从她眼前掠过,鳞粉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有些惊讶,为这新奇的发现。
来东宫数日,她还未曾看见过蝴蝶的身影。
一道白影随之扑来,黑将军吠叫着追着那只纤细柔弱的蝴蝶不放,大爪子不断在空中捞扑。
沈离枝忙不迭提起裙摆追上去,“黑将军,不可以伤害蝴蝶!”
另一边大福却大叫道:“干得好!”
沈离枝疑惑瞅了大福一眼。
转眼间,黑将军大爪子把蝴蝶已经踏在地上,还回头得意地吠叫。
沈离枝看见蝴蝶的翅膀已经折碎,不禁露出一副心疼的神色。
黑将军察言观色,慢腾腾收回脚,屁股往后一坐,瞅着沈离枝,尾巴在身后扫了扫。
“大人,太子不喜蝴蝶,东宫若是见着蝴蝶都是要灭杀的。”二福看见沈离枝走上去,托起那蝴蝶尸体,怕她是不知道东宫这禁忌,难免要细说一二。
“司芳馆也负责清掉植物上蝶蛹,还好太子没有瞧见,不然司芳馆有人要倒霉了。”二福走到一旁,拨开几片大叶,“大人就把蝴蝶扔在这里吧!”
“太子不喜蝴蝶?”
沈离枝垂眸看着手心这只似乎刚刚展翅不久的蝴蝶。
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结蛹、羽化成蝶,却不想生命如此短暂。
黑将军似乎看出了沈离枝的低落,蹭在她的腿边,尾巴轻轻甩着。
沈离枝腾出一手,顺着它的脑袋上的毛捋了捋。
“是,殿下唯不喜欢蝴蝶,也不喜欢浓郁的香气,大人以后侍奉太子时当留心。”
大福和二福因为黑将军的缘故,总是知道太子的事多些,此时特意提醒沈离枝,也是因为相处下来觉得沈离枝性格温和,虽然有时过于礼貌疏远,但是黑将军喜欢她,他们也想让沈离枝能在东宫呆得更久。
“多谢两位大人。”沈离枝当然明白在东宫当以太子的喜恶为重。
她怜惜这只夭折的小蝴蝶,可也没有神通让它死而复生,只能将它深深埋入旁边的花圃中。
做完这些后,她立在埋了蝴蝶的花圃前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以后投生,记得做一只生在东宫外的蝴蝶。”
“嘿,说不定下一世就托生一个漂亮姑娘!”大福打趣着,也想缓解一下气氛。
沈离枝双手没有松开,乌黑的眸子转过一抹笑意,看了大福一眼,颔首浅笑。
回首便补充来一句:“若是做了姑娘,也在外边自由自在吧。”
第11章 玉腰 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今日司芳馆都是搬运的事,沈离枝得了徐少理的传话,就不急着回去‘添乱’。
据闻她上次失手打碎的那个盆,产自煌镇,是量产极少的贡品,砸一个少一个。
司芳馆没让她赔,已经是徐少理发了大善心。
沈离枝没有别的事,就在大福和二福地再三拜托之下打算再给黑将军做一些化食的软糕。
这个小厨房离着三重殿更近一些,主要是负责给来议事的官员准备茶水糕点的地方,顺便还兼顾黑将军的三餐。
所以大福亲自带她来,并介绍给小厨房的管事屠伯,屠伯年纪约莫和徐少理差不多,也是东宫的老人了。
以前还身担重职,如今老了就求了一份闲差,管一管茶水。
大福和二福虽然没有什么品级,但是太子看重黑将军,就连带着他们二人在东宫有些薄面,因此他亲自来说,屠伯就笑眯眯引着沈离枝进了小厨房,带她到了一偏角处,并点了一个烧火的学徒给她使唤。
“大人只管用,缺啥都可以跟我屠伯说。”
沈离枝欠身行了礼,客客气气问他要了几样原料。
烧火的小学徒长得虎头虎脑,一直好奇沈离枝在做什么糕点,目不转睛看着她操作。
沈离枝看他年纪小,却难得乖巧懂事,只是巴巴看着她,若是不问他,他绝不会擅自开口。
这比起抚州那些动不动就上梁揭瓦的孩子来说实在安静太多,看起来小小年纪就心智成熟得过分,遂忍不住就逗着他多说了几句。
不过他也只有问有答,并无二话。
所以沈离枝仅仅知道他今年七岁,是屠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父母双亡,无处托身,才带了进东宫。
小厨房里共有四个灶台,除沈离枝在用的之外其他几个上面都只是在温着茶水,以防上头有人传茶水侍奉。
至于奉茶宫婢则都坐在一个角落的木杌子上偷闲。
“殿下去皇宫,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可算能歇着了。”
“真好,去三重殿一趟常常大气不敢喘,就怕听见了什么惹得小命不保。”一个宫婢揉着自己的肩膀感慨,“若是天天如此就好了。”
“你以为殿下是为什么去皇宫的,还不是因为……”说到这里另一个宫婢声音就压低了,“……还不是那位的缘故,回头只怕心情更是不好。”
沈离枝手里边给糕整着形,顺着方向朝她们看了几眼。
几个身着浅粉宫婢装的女子脑袋都挤在了一堆,声音压得越发低。
“上一回,殿下回来后,就杖杀了好几名宫人,人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殿下是不是会和那位一般逐渐疯魔?”
“别说了,不要命了你们。”一个年长的宫婢抬头往沈离枝的方向看了一眼,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给左右使了个眼神:“上头的事岂是你们能妄议的。”
小厨房静寂一瞬,然后她们脑袋都退开了些,开始东拉西扯一些旁的事情。
比如谁得了某位女官的赏,谁家兄长升迁发达了,逐渐又谈到让宫婢眼红的女官放任。
东宫女官五年一轮,留首掐尾。
除了位居高位的不愿意离开之外,剩下的大部分自行选择出宫嫁人。
有了东宫的这层人脉关系,她们的地位便能更上一个层次,不说侍奉多年,还能从东宫私库里拨一笔不菲的嫁妆。
“你们说今年孟右侍会不会选择出宫嫁人呐?”
“我想定然不会,你瞧那沈小姐都不在了,她不就有机会了嘛!”
“说起来孟右侍和沈小姐笑起来有几分相似,是不是殿下偏爱笑容明媚的女子,你瞧瞧我这般笑,行不行?”
“你也不去水缸里照照自己的样子,你这张脸可别让殿下看了倒胃口!”
她们打闹一团,笑声绕梁。
而此时,沈离枝的糕点已经放进了蒸笼,她就摇着扇子退坐到后边的木杌上看着火。
小瓜给她端来一杯放凉的茶水,沈离枝接过后把袖袋里的糖盒拿出来分给小瓜一粒。
这糖还是她从抚州带来的,入宫被检查时还让太监拿走了一粒,此刻再给小瓜一粒之后只有零零星星几颗。
“是玉腰糖?”小瓜眼睛忽而大亮,这糖虽然有个好听的名字可是却算不上很昂贵的零嘴。
外加上味道特别,真正喜欢吃的人也并不多,所以价钱就提不上去。
琥珀色的糖被中间掐了一道,两边为圆扇形,看起来就像是蝴蝶展开的翅膀,所以叫玉腰。
此糖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很多人不喜欢前调的苦,就尝不到后味的甜。
小瓜偷偷告诉她,以前娘每日卖花回来都会给他带几粒这个糖,说是养寒去湿,吃着比一般的糖好。
沈离枝微笑颔首,有人以前也是这样同她说的。
等软糕做好后,沈离枝习惯自己收拾用过的东西,就让小瓜跑了一趟腿先把东西送到黑将军的院子。
等屠伯回来后,她再次谢过后才离开。
屠伯回头看了她用过的东西,无不都清理干净放回了原处,没有留下一丝乌糟的痕迹,不由连连点头。
沈离枝从小厨房出来,看见远处含霞饮景,时间过去如此快,已经到夕阳西下时分。
她手抚平因卷起而弄褶皱的袖子,正打算直接回西苑休息,可走到黑将军院子附近突然想起大福和二福先前说他们傍晚要去一个好友处祝贺生辰。
想来此时黑将军无人陪伴,她就脚跟转了个方向朝着院子侧门而去。
沈离枝试着轻手一推,侧门果如她所料没有落锁。
里面寂静无声,黑将军独处时多半就是趴在那块白虎皮旁边,沈离枝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却没想到她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墨发如缎,倾散而落,垂在他收窄的腰间玉带之上,一身杏黄常服,金线绣出的挺拔竹身延展至后背,在夕阳的光辉之中栩栩如生。
是太子。
沈离枝意识到太子在此,她得避让,正抬脚往后,打算偷偷后退,黑将军却从他的肩头瞧见她,紧跟着张嘴一声吠叫。
李景淮低沉的嗓音随之传来。
“糖拿来了吗?”
第12章 抄府 “沈知仪有话要说?”……
他未开口时,沈离枝还没察觉出异样。
直到听见李景淮的嗓音,低沉颓然,还带着些烦躁。
没有矜贵凌然,也没有冷辟孤傲。
如此不加掩饰、没有修饰的颓丧。
像是疲累一日后,褪去了所有积压在他身上的包袱和负担,他问了一句:“糖拿来了吗?”
太子竟然还吃糖?
亦或者此刻的他,根本不寻常、不对劲。
下午在小厨房听到宫婢们议论,说太子从皇宫回来往往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他喜欢杀人。
沈离枝一而再被他严令警告,此刻更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她看了一圈,四周并没有旁人。
一直跟着他身边的常喜、赵争竟都不在近身伺候,只有黑将军安静地陪着他。
透过他的肩膀,一双乌黑黑的眼珠可怜巴巴望着她,好像此刻她要是抬脚离开,那对葡萄大的狗眼就会流下伤心的泪。
谁能受得住这样楚楚可怜的目光呢?
沈离枝迟疑片刻,从袖子里拿出糖盒,走上前来,跪在他身后,两手捧上半开的糖盒。
“拜见太子殿下。”
李景淮微侧过脸,金灿的光线照入他冰凌凌的眸眼中,也不能使其温暖半分。
“怎么是你。”
“是,奴婢这就告退。”
沈离枝不说二话、顺从起身,李景淮却伸手拿起她的糖盒。
不过他没有马上送进嘴,反而垂眸端详了起来。
沈离枝半蹲半跪着,注意到他的视线停滞,开口道:“奴婢为殿下试吃。”
李景淮斜睨她一眼,纤长的手指捏起一粒糖含进口里。
沈离枝眼见他把糖送进嘴,却又生出些后悔,也许不该擅自拿东西给太子吃。
若是无事那也罢了,倘若出了半点差池,她可是要连累许多人。
沈离枝盯着他,不出片刻李景淮就变了脸色皱起眉,伸手朝着她,“帕子。”
沈离枝赶紧拿出自己的帕子,李景淮就把糖吐了出来。
“沈知仪的糖,苦得令人发指。”他反手把糖盒甩回她怀中。
沈离枝连忙接住,生怕糖盒落了地,剩下几粒也遭了殃。
“这是玉腰糖……”自然是先苦后甜的。
听见玉腰二字,李景淮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剑眉夹着川字,狭长的凤眼更是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孤平生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蝴蝶。”
“那殿下更不该广而告之。”沈离枝半跪不跪累得慌,干脆起身垂手后退几步。
没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弱点公布于众,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众人瞩目的太子。
“孤讨厌的东西,见之杀之,何惧人知?”他舌尖舔了一下齿后,口里铁锈味和玉腰糖的苦味混在一起,让他心情越烦躁。
李景淮放开手,黑将军就跐溜一下从他怀中跳到一旁,虽然两眼兴奋地看着沈离枝,但是却并没有离开李景淮的意思。
它并不能听懂二人的谈话,可是眼前的两人都是它喜欢的人。
沈离枝朝着它安抚地微笑,眉眼舒展而开,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正是美而不怒放,香则淡怡人的模样。
如此恬静柔美的笑靥落入李景淮的眼中,却也不能平息他源源不断翻涌而上的怒意。
一个小小知仪,凭什么每日如此无惊无澜地笑,还把那么难吃的苦糖当宝贝一样带着。
“殿下,卢司言有事要禀!”
消失多时的常喜从门口一溜烟跑过来,猛一眼瞧见沈离枝立在满身阴郁的太子身后。
他脚步刹那顿住,无措地左右各瞟了一眼,见太子没有旁的过激反应才重新提着小心缓步走到他身边。
要命,怎么去拿个糖的功夫,殿下似乎变得更加不高兴了。
“糖呢?”
李景淮没有关心他说的正事,反手朝他要糖。
常喜连忙把手中装有特制的、甜得发齁的蜜糖块盒子递了上去。
李景淮含入糖块,用舌尖反复舔舐,直到那股充斥在他口腔里的苦涩味被甜腻的味道取代,他才走到树下石椅上坐下。
“让她进来。”
常喜复看了沈离枝一眼,佝着背,退着出去,“是。”
沈离枝慢了半拍,没能及时接收常喜给她的提示。
等她正想要走的时候,李景淮又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他右手撑着腮,狭长的眼睛垂下,另一只手指轻轻叩了一下黑理石桌面,“沈知仪,你的糕做得也难吃,一点也不甜,趁早歇了讨好孤的心思,若想往上爬,就把心思放在后日的考核上去。”
沈离枝顺着他叩动的手指,才注意到那盘为黑将军做的消食软糕不知道何时摆上了桌,而黑将军坐在地上,垂涎三尺地仰望着——它的糕。
狗不能吃甜。
沈离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面对李景淮却只能低头答是。
她还没来得及言退,卢司言已经跟着常喜身后疾步走了进来。
沈离枝见卢司言脸色苍白,眼下还有一抹青黛,短短数日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殿下,人到了。”常喜说着就走到了一旁站好。
“见过太子殿下。”
卢司言直接跪地叩拜。
以卢司言的身份,面见太子只需要行站礼。
她行如此大礼,所求之重,可以想象。
李景淮口里的蜜糖逐渐融化,心情并没有随着这份甜蜜蔓延。
沈离枝转眸看他,却见他腰板挺直,风姿玉秀,但神容俱肃。
那颓废阴郁的气息瞬间离他远去,转眼间他又成了那个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卢司言,你到东宫时日不短。”
卢司言叩首在手背之上,拱起的腰背像一座雨桥,在风雨之中屹立不倒。
虽然知道太子口中未挑明的潜台词是:你到东宫时间不短,应知孤的脾性。
是的,太子并非良善心软之人,他要做就做绝,直到斩草除根,永无后患。
当今圣上荒诞残暴,太子性子暴戾却又雄才大略,被举朝视为大周的救星。
所以他那‘一点点’暴戾的性子就被人略过,只要顺从于他,小事上由着他,都不是多大的事。
至于抄杀一个犯了大错的官员,都甚少有人敢站出来求情。
可杀也可不杀,但是太子想杀,便由着他杀罢!
“求殿下放过严家。”
沈离枝虽知道自己不该打探,但是还是忍不住替卢司言看了一眼李景淮的神色。
一看之下就知道,太子并没有任何动摇,甚至更像似在出神。
沈离枝又顺着他的目光,学着他眯起双眼,望向那西落的斜阳。
阳光如洒金一样镀在院墙、树梢,金灿灿的光却格外的刺目,可没看多久就觉眼前一阵阵发昏,大大小小的星星在眼前爆炸。
闭目缓了好一会,视线才恢复如初,她回眸却见李景淮自虐般依然望着那片金灿,像是那处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许久他的声音才重新传来。
“孤念你一片痴心,准你成婚,二十日后再行刑。”李景淮将眸子从那片让人目昏眼绚的金光上收回,落在绯衣女官的身上。
“只是,你的名字不能出现在严家的族谱之上。”
沈离枝觉得耳朵忽然翁得一声,就像那些闪烁星星炸开的那瞬。
她实不懂朝政,只是阖府的性命就被他那张薄唇一张一合便决定了命运。
就像黑将军一脚踩死蝴蝶。
性命对于他们而言,就这么轻而易可以夺去?
“沈知仪有话要说?”
沈离枝看得太入神,引来了李景淮的注视。
那巴掌大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似在控诉,又仿佛在惋惜。
沈离枝下意识先弯起了唇,“殿下,奴婢以为……”
她才开口,卢司言已经重重将头叩响在地,打断了她的话,“奴婢,谢殿下宽宏大量。”
第13章 考核 毕竟沈知仪在殿下面前不长脸。……
从院子出来,沈离枝扶着卢司言走在狭长的巷道。
这条路少人僻静,又离着卢司言住的地方近。
沈离枝照顾到卢司言此刻的心情,只怕不愿再遇到任何人。
一路上她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缄默不语,只在脸上显露出一抹忧愁。
“在东宫要学会少管闲事。”卢司言语重心长,反抬起手轻拍着她的手背。
不存在莫名其妙的另眼相看,只是许多年卢司言都没有再见过像沈离枝这样的人。
笑容温柔可是却总有一股淡淡的悲伤。
这样的人或许是善良的,但是太过于敏感反而容易失去真正的本心。
沈离枝没有反驳。
刚刚若卢司言没有阻她开口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卢大人,抱歉我帮不上您。”沈离枝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即便她在太子面前开口,也绝不会左右他的决议。
虽然卢司言并说不上特别照拂,可是总归不像旁人那样敌视她,偶遇上也会对她提点几句。
就拿黑将军这事,其实更像是一个让她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若是旁人一定会更承她这份情,只是沈离枝从始至终并没有那份上进的心。
卢司言苦笑,事已至此那件事根本没有转寰的余地,严家已经成了一枚废棋,太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求不求情也不再重要。
她也没想过自己能改变什么,所以就并不想拉沈离枝下水。
“你与皇后娘娘可还有联系?”
沈离枝是皇后送进来的,无论如何总会被标上皇后的印记。
沈离枝摇摇头,自从见过一次后,皇后似乎忘记她的存在。
卢司言望着渐昏的巷道,“若有可能,不要再与皇后有瓜葛。”
沈离枝听出话中深意,不由讶然,“是殿下与皇后……”
卢司言轻声道:“你当知道皇后娘娘是陛下元后的妹妹,并非殿下的生母。”
沈离枝长于抚州,并不太关心京都里皇亲贵胄的关系,所以卢司言一说,她才恍惚记起是有这样一件事。
但是比起皇帝虐杀宫人血洗太极殿,日渐疯魔、影响朝纲,皇后暴毙一事似乎就没有那么影响深远。
一个深宫女子,除了一个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并没有再能引起波澜的影响。
更何况新皇后也出自元皇后的母族。
她那时听后或许会有过一些惋惜但是很快也会抛之脑后,因为不久后,她哥哥就因故离世。
她自己尚在悲伤,哪有精力和余力去记住这样一件事的细枝末节。
直到今日卢司言提起她才从记忆深处找出那些零星片段,不由就想起李景淮孤身在院中,身边无人伺候,只有黑将军陪着的画面。
“她记不得你也好。”卢司言用手别过被风吹乱的碎发,“被人惦记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离枝想到卢司言的二十之期如此紧迫,她却还有心情孜孜不倦地提点她,心中更是难过,“大人,何时出宫?”
卢司言驻足在东西院之间敞开的月亮门洞前,从这里望去已经可以看见西苑里穿着女官服饰来去匆忙的身影。
“等你们的终考结束后,我就出宫。”
女官的初考在宫外,终考则在入东宫的十五日后。
东宫里女官留存的数量并不多,其一原因是太子不好女色。
但又碍于东宫的官员形制,所以只虚设一些女官的职位。
事实上能近身侍奉的大多是真正想要出人头地、凭借东宫改变自己境遇的一些寒门落魄氏族小姐。
她们多半对于进入太子后宫没有兴趣。
所以这一场考核,也就为了让这样的人能更进一步,而别有用心之人则早日离开东宫。
沈离枝虽知道有考核这事,但是从不知道考核的内容,就是罗知微两人也是摸不准详情。
据闻考核的内容每一次都尽不相同,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你愿意呆在东宫还是回去?”卢司言转头问她。
沈离枝想了想,老实道:“不知道。”
若说皇后记着她的时候,她的去留压根不用操心,操心也没有多大作用。
可是因为太子李景淮的态度,让皇后极有可能已经放弃了她这枚不中用的棋子,她是不是就可以自己选择出路了?
“若你不想留下,如实说就是,殿下不会强人所难。”
卢司言说完,整理好衣冠抬脚走进了西苑。
沈离枝没有和她同行,而是站在原地静候了片刻才回到了住的院子。
这一日太子去皇宫的事并没有被瞒住。
就连罗知微和慕知微两人都在八仙桌上喝着花茶聊着。
沈离枝听见只言片语,都是有关太子在太极殿如何八面威风、雷厉风行处置了严家。
“沈姐姐!”罗知微身上还没好利索,这几日都在屋子里休息,看见她出现在门口双眼都不由一亮。
受罚一事不了了之,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好在沈离枝安慰她许多,又言明自己很喜欢黑将军,并没有受苦,这才让罗知微心里好受了些。
但是不知道为何,罗知微近来还是感觉沈离枝有些奇怪,虽然也对她笑,可是笑容总是觉得疏远了些。
今日见她这么早回来,罗知微忙不迭起身迎上前伸手将沈离枝热切地拉到桌边,又亲自给她斟茶,侃侃而谈:“这茶是萧知判特意拿来的,她好厉害刚刚上任就得了赏识,女官们都对她青睐有加,好东西源源不断的送进她屋中,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慕知微冷哼,“你个蠢货也不仔细想想她姓萧,女官们自然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罗知微也不恼慕知微骂她蠢货,自己一敲脑袋,扁扁嘴委屈道:“是哦,我都忘了,那她也算是太子的表妹了……”
沈离枝既已坐下,拿着青瓷茶盏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对面的慕知微瞟了她一眼,也不理她,而是继续对罗知微道:“萧知判也不是白送咱们茶的,她肯定是想在考核中拿一个甲等!”
“甲等是不是就可以升迁了?”
“听说带我们的卢司言今年就打算出宫了,萧知判可不是就瞄准了她的位置。”
罗知微没有萧知判这样的身份背景,只有羡慕的份,不过她眸子一转,落在沈离枝身上,怯怯问道:“沈姐姐,皇后娘娘可有给你透露过什么吗?”
沈离枝啜饮了一口花茶,果然是清香润口的上品,面对对面和侧面投来的两道目光,沈离枝放下杯盏莞尔一笑,“皇后娘娘贵人事忙,哪会因这样的小事而动尊口。”
“哦……”罗知微不加掩饰地失望,慕知微反而歇口气似得又换上一张冷嘲脸道:“也是,毕竟沈知仪在殿下面前不长脸。”
“慕姐姐你别这么说沈姐姐,沈姐姐其实也很得卢司言喜欢的,我听别的院子里的姐姐说,那黑行司其实是太子的爱犬,沈姐姐如今照顾黑行司有功,说不定太子也会刮目相看呢!”
她低垂着脑袋,丧气道:“早知道如此,我就是拖着病体也要去侍奉黑行司,没准还能在太子面前露个脸。”
沈离枝微微一怔。
罗知微忽抬起头,目光晶亮地瞅着她,“沈姐姐,你是否有见过太子?”
第14章 玛瑙 太子丢了一枚玛瑙珠
“见过。”沈离枝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笑容越发温柔。
罗知微怔住,“沈姐姐见过太子?”
慕知微也放下杯子,神色复杂地拧着眉看她半响,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沈知仪,你日日偷闲竟然是为了去见太子。”
门口刚刚站定的几个女官齐齐愣在门外。
不知道谁先惊呼了一声,而后七嘴八舌的声音就朝着沈离枝的后脑勺砸了过来。
“沈知仪你去哪里见的太子?”
“你不是受罚了吗?怎么还有脸!”
沈离枝不知道何时来了这么多人,不过笑容也没有变化,回首看着她们焦急的面孔摇了摇头。
“诸位大人何必心急,我话未说完。”
“那你说!”
沈离枝道:“太子喜欢黑将军,偶尔会露上几面,诸位大人若想见太子,不妨向卢大人求个照顾黑将军的职。”
她话音落下,立即有人大声讽刺。
“那不就是饲狗的活计吗?”
她们可以容忍自己为女官侍奉太子,却决计不能容忍自己去养畜生。
至少女官还能穿着干净整洁,那天天和畜生混一起浑身肯定又脏又臭,就是能站在太子面前,但也不够光鲜亮丽。
太子难道还会看中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饲狗官?
“沈知仪你好歹也是一个知府千金,竟然整日和狗厮混,干那粗俗的工作。”有个女官拧巴着脸,嫌恶得不行。
罗知微也跟着劝道:“沈姐姐不如去求求情,让卢大人开开恩,不要让你再去照顾黑司行了吧?”
“入了东宫都只能称奴婢,侍奉人和侍奉狗又有什么区别?”沈离枝笑着,声音依然平缓柔和,让人听不出火气。
沈离枝想到大福和二福拍着腿同她抱怨别人当面叫他们大人,背后叫他们狗官。
谁不想出人头地呐!
但是黑将军也总要有人照顾的吧。
“一只狗怎么能和殿下相提并论,沈知仪你说这话十个脑袋都不够掉!”另有一位女官叫道。
沈离枝笑看她,没有回话。
说不定在太子心中,她们加起来都还不如黑将军。
但是这个发现她只会藏在自己心底,面前这些激动的女官对于太子还有太多的幻想。
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女官们,她不由想到东宫考核,是不是真的可以从东宫就此出去呢?
只是出去后,沈府又当如何?
沈离枝垂下双眸,实在迷茫。
三日之后,众人没有等来所谓的考核。
反而来了许多东宫护卫,将她们全部人带到一个宽敞又陌生的院子。
身穿绯色女官服、头带着金钗的孟右侍坐在院子正中的南酸木交椅上,手里端着一白瓷茶盏,皙白的手指搭在杯盖上轻轻拨弄着浮在表面的碧绿茶叶。
疏密的叶片将光斑撒落,明暗交叠的影子掩住了她的神色。
“孟大人,人都齐全了。”一位年长的女官对她行了一礼。
众女官站在日光之下,不知所措,但是看见旁边还站着卢司言和文司礼,心下又稍安。
孟右侍今年十九,在东宫可所谓陪着太子一路走来的老人,虽然容貌仅仅清秀,可是自有风华内蕴。
她只是静静端坐,淡扫一眼就气势袭人。
有女官在人群中低声议论,这孟大人架子好大,以为她是太子妃娘娘了吗?
这酸溜溜的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共鸣。
因为在场之人,几无人能敌过孟右侍的家世背景,只不过前些年太子被沈大姑娘迷了眼,就让人不敢在她面前提这事。
她身份尊贵,是大家世族的嫡女,但是一路走来,都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得了太子的赏识,官任右侍也是名至实归。
“诸位大人,今天‘请’大家是有事相问,也烦请大家都拿个主意。”孟右侍撂下茶盏,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站起身环视一圈,弯唇微笑。
四周冷肃的持刀护卫虽然都退到了院墙跟,但是带给众人的威迫感却没有消散。
这个请字不过是口头上的客气。
众女官也不敢真跟她客气。
“谨遵大人指示。”
孟右侍从袖口拿出一粒黑珍珠,珍珠足有拇指大,珠体圆润。
“太子殿下近来丢失一枚草枝同心纹黑玛瑙珠,大小与这枚珍珠相差无几。”孟右侍手捏着黑珍珠左右展示,“诸位谁能有线索的,尽可告知与我。”
“大人,我等与殿下都未见过几面,如何知道太子殿下的玛瑙珠丢在何处?”
有位女官提出疑问。
立即得到周围一片附和声。
孟右侍把黑珍珠放进袖袋中,转头看向那个问话的女官。
“说得虽对却又不对。”她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衣服颜色虽和她们身着的类似,但是随着她的动作就能看出她衣料的不同。
那身金箔云纱的料子被光照出水波纹一般的流彩,像是神仙妃子曼妙多姿。
“诸位身为女官,理应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若尔等将自己视为只会听令行事的,那与宫婢有何区别?”
孟右侍转身回到交椅前,款款落座,旁边一位女官端上了一紫金雕麒麟兽的水滴计时器。
沈离枝目光落在那水滴器上,顿时明白过来。
恰在此时人群之中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我知晓了,这便是考核了。”
开口的人正是萧知判。
经她一说,旁边的女官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确实没人说过考核的内容一定是纸上写的。
萧知判虽然提醒了她们,可是众人还是摸不着头脑,并不知道从何说起。
孟右侍手指搭在桌子上轮番轻敲了几下,终于再次开口:“诸位不妨从身边推测起,不拘大小细节,凡能提供线索者,皆有奖。”
这个奖,应就是落在卢司言和文司礼笔下有关她们的记录。
听到了孟右侍的话,女官们也顾不上有没有用、对不对理,纷纷开始活络发言。
孟右侍或点头或摇头,卢司言和文司礼就用特制的炭笔在册子上留下记号。
起初大家还在分析太子身边的宫婢、太监以至于行过的路、去过的地方,到后来不知谁开始夹带着小心思将一些线索往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同级女官身上。
虽然话说得模凌两可,但是却让人不由深思。
那名女官生得柔柔怯怯,被人如此诬陷当场就红了眼,眨一眨眼泪就流了下来,摇着头拼命解释道:“下官没有!下官不是!”
孟右侍便问那个检举她的女官,那人也是聪明,只说:“大人要下官们提供线索,下官们当知无不言,尽心为大人分忧,至于对与错,下官资历尚浅并无能判断,相信东宫之中定有能查明真相的人。”
四周顿时哗然,这女官心思不能不说歹毒,东宫之中能逼供疑犯的可不就是那掌刑罚的戒律司。
而那间以血腥恐怖闻名的戒律司正是由太子一手创下,听闻就是再健壮倔犟的犯人进去后不出半日就会哭着求饶。
一个身骨娇弱的少女进了那里,不等动刑逼问只怕先吓死了。
不少女官还是不忍,齐齐望向孟右侍,以为她定然会怒斥这位丧心病狂的女官。
哪知道孟右侍却弯起红唇,笑了起来。
“你说得甚有道理。”
那名柔怯的女官顿时腿脚一软,当场瘫倒在地。
罗知微也两眼一瞪,吓得瑟瑟,挨着沈离枝躲在她身后。
沈离枝看几名护卫当真走上来准备拉人,不禁大为吃惊。
没等罗知微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前几步,对孟右侍一礼。
孟右侍忽然看见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在她面前缓缓抬起,又朝着她露出刺目的微笑,她的手不禁在扶臂上用上了几分力。
沈明瑶。
不、沈二姑娘,沈离枝。
沈离枝镇定自若地问她,“大人,可否容下官禀言?”
孟右侍在听见她声音的瞬时松开手指,重新将手搭在自己的膝头上,将刺出红痕的掌心掩起,若无其事地开口:“你说罢。”
沈离枝就道:“太子殿下昨日去过的地方仅有皇宫和黑行司的院子,这位女官若我没记错应是司珍局的记料女官,接触并捡拾到太子遗失琉璃珠可能性不大。”
“你怎么知道太子去了黑将军的院子?”孟右侍忽而抬起眼,直直看着她。
旁边卢司言立即走出来一步,对她解释了几句。
孟右侍听后一挥手,了然道:“这么说,沈知仪你昨日是见过太子。”
“是。”
跪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的女官听见沈离枝的肯定,忽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往前膝行几步,对着孟右侍就哭着道:“大人,下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更是不知道琉璃珠什么模样,太子的琉璃珠定然不是下官拿的。”
她哭得视线模糊,并看不清孟右侍的表情,只是上面没有回应她的话,她的心就一刻也松不下来,慌张之中她又拉住沈离枝的裙摆,“是沈知仪吧,你见过太子,你、你最有可能……”
沈离枝刚开口吐出两字:“并非……”
一旁慕知微却走上前,在孟右侍的目光中对着沈离枝一指,“孟大人,下官亲眼所见沈知仪脖子上正挂着一枚黑玛瑙珠。”
第15章 辩驳 东西丢没丢,自然问主人
沈离枝转过头,就连抱着她腿哭的女官都惊得止住哭泣。
“慕姐姐,你别瞎说,那也不一定是太子的黑玛瑙。”罗知微声音颤巍巍响起。
听着虽是帮着沈离枝说话,但实际上这话说得太蠢,让众人反倒又确信了几分。
瞧吧,与她同屋居住的两位女官都出来指认她脖子上确实有一个相似的物件。
沈离枝脾气好,也没有急得对她们翻脸,反而伸出手指勾住自己脖子上一根纤细的银链子往外带。
一颗滚圆的珠子在她指间微微晃动,颜色漆黑如墨,形状约莫指甲大小,倒是和孟右侍描述得差不多。
“这个,并非是玛瑙,是黑玉髓。”沈离枝转头对幕知微道:“况且慕知微瞧见这枚珠子是要更早些时候,时间也对不上。”
孟右侍也不急着派人上前查验,只转头问慕知微,“是吗?”
慕知微跪下,却道:“下官虽早些时候见过,但是岂知这一枚和先前一枚是同一枚,而不是太子殿下遗失的那枚?”
孟右侍若有所思,又把罗知微叫上来问。
罗知微胆子小,胆怯抬眼瞅了一下沈离枝,就对着孟右侍摇摇头,“下官记不清了。”
孟右侍端坐在交椅上,神容肃然,对着旁边人道:“去拿过来。”
旁边的一长脸女官愣了一下,转眸看向孟右侍。
孟右侍手指再次点了点桌子,那位女官就收敛住满脸的疑惑走了出去,对沈离枝伸出手。
沈离枝却没有依言马上交出,反而将那珠子握在手心,“这是我兄长的遗物,下官从不离身,所以不能交给大人。”
沈离枝并不愚钝,此时也知道这珠子一旦交出去,不管真假,它极可能会变成黑玛瑙。
“玛瑙和玉髓极容易分辨,大人如若见过应能一眼看出我身上这枚并非太子殿下的黑玛瑙。”
玛瑙玉石天然有纹路,而玉髓则玉润无杂,其实一看就能区分。
那名女官知道实情,其实也不必看,但是孟右侍发话,她却不得不将东西带回,只能冷下脸来,“知仪这是在教孟大人做事吗?”
沈离枝还没回话。
她又捻了下手指,抬起头冷声道:“也罢,沈知仪觉得是我等不够公正,无法信服,或许戒律司更合适审问?”
戒律司三字一出,沈离枝抬起双眸,略有些惊讶。
长脸女官昂着下颚,“如何?”
沈离枝转眸朝着树荫之下看不清神容的孟右侍望去。
孟右侍没有出言制止,而是在看她。
作为东宫女官上首,孟右侍是早知道她进了东宫,但是存着一点别扭的心思,却很少去留心她的消息。
此番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沈明瑶的妹妹。
沈家姐妹容貌都是灿艳如朝霞,眉目流情,更配上那丰韵聘婷、玲珑有致的身段,简直就是话本里那些专为了勾魂夺魄的妖姬。
只是沈离枝笑容温浅,唇角的弧度却不会太过,如浓密羽扇一样的睫毛也总是半垂,掩过眸眼中的流光,显出一副温婉柔和的样子。
然无论如何,这张脸还是让她不愉快地想起另一个女子。
更何况若不是这张相似的脸,太子知道她是皇后插进来的人,第一时间就会将她扔出去罢,就像以往那些被安插进来的人一样。
太子从来不屑一顾,也从不会驻足。
还有卢司言那个吃里扒外的,明明因为严家和皇后生了嫌隙,却还是趁她没有留意就私底下帮着沈离枝接近太子,着实可恨。
孟右侍暗瞥了一眼站在旁边脸孔有些憔悴的卢司言,却又有些怜悯。
沈离枝不知道孟右侍短短时间想了这么多,她静立在在阳光之下,光线从她头顶打下,将她微垂的眼睫毛在雪白如玉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轻颤微敛,随即又扬起。
像是蝴蝶舒展着翅膀,让人心头一颤。
孟右侍不禁身子往后靠去,眉心微颦。
“孟大人,虽然下官只有知仪品级,然也是东宫在册女官,无罪,不适合送去戒律司。”
沈离枝手指在黑玉髓上摩挲一阵,又微笑道:“况且,我知道黑玛瑙在哪,大人派人一问就可知。”
“沈知仪此话不是矛盾了,你既说自己没罪,又说自己知道黑玛瑙在哪?”长脸女官嗤道。
虽然沈离枝没见过什么黑玛瑙珠,但是被孟右侍拿出来说,这件东西必然不会是放在匣子中搁在屋中,而是被太子随身携带。
能被他随身携带之物,想来也是十分爱惜或有重要意义,若真丢了,也不会这样慢条斯理的审她们这些女官,直接搜宫岂不是更方便快捷。
孟右侍蹙起眉心,又很快舒展开来,“你打算问谁?”
沈离枝微微一笑,“东西丢没丢,自然问主人,旁人怎么知道这东西是丢了,还是没丢。”
这意思,竟是要去问太子?
抑或是,这沈离枝是知道太子不会为难她,故意说给孟右侍听的。
“你放肆!”长脸女官忍不住斥道。
四周议论声鹊起。
文司礼此时却睁开双目,视线在沈离枝身上转了一圈,提起笔刷刷在纸上记下几笔。
孟右侍注意到文司礼下笔的动作,不由做出起身的趋势,然而不知为何又生生顿住,只把红唇抿紧,脸色渐渐发沉。
萧知判没有参与旁人的讽言戏语,而是从孟右侍的神色中看出端倪,她想了片刻就抚手笑道:“是了,若是殿下丢了如此贵重之物,大人们就不会安心在此了。”
四周一静,都齐齐望向她。
“所以大人考核的不但是下官们的细察入微,还有对事物有自己的判断,不可人云亦云、盲目信从。”
萧知判宛若解开谜题一般,满脸愉悦,连笑容都娇俏了几分。
她在这群新女官之中算是有些威望,加上她与太子是表兄妹的关系,众人少不了要捧她的面子。
“原是这样!萧知判好厉害。”
“不愧是我们的榜首,一语中的啊!”
众人七嘴八舌,局势早已脱离控制。
孟右侍只能颔首,表示萧知判所言就是考核的谜底。
沈离枝在她们的叽叽喳喳声中侧身弯腰把还跪坐在自己脚边发愣的女官扶起,又转身朝向慕知微。
不过慕知微没让她有伸手的机会,重重哼了一声便自己爬起来。
罗知微小跑上前,一手拉住沈离枝的手,一边拍着胸口小声道:“幸好幸好,沈姐姐你无事,不过明明是沈姐姐说出来的答案,她们偏偏都去夸萧姐姐了,实在太过分了。”
她又把手拉住慕知微,“慕姐姐也是,我便说不会是沈姐姐的。”
慕知微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蠢货。”
沈离枝笑着摇摇头,把黑玉髓重新放进自己的衣襟之中。
孟右侍端起新沏的热茶啜饮一口,等声音渐小,热闹过后她才重新开口。
立即把适才挑拨是非的三人单独拎出来,敲山震虎正是这样的时机。
她少不了要敲打一番新人,才能更好拢络住有用的人。
慕知微刚刚起身,哪知道又跪了下去,一张脸红白交加,难看异常。
“此次考核本意可不是让你们互相拉踩,若留下你们,到时弄得东宫乌烟瘴气,殿下怪罪下来,我也担不起,这儿有你们的挂名录,你们自行离去,也算全了彼此颜面。”
孟右侍发话,卢司言和文司礼就从名册中将三人的纸页抽出,递到她们面前。
慕知微见上面新落下的笔迹,一个显目的‘丁’字,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薄脆的纸,将页脚都折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跪在她身旁,那个性子怯弱的女官已经小声啜泣起来,想来现在也十分地后悔,不过她人微言轻,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就哆嗦着提起笔在最末的横线上写下请离两字。
文司礼面无表情收起她的记事录,转头去盯着慕知微。
慕知微不动,旁边萧知判走出来对着孟右侍行了一礼,“孟大人,下官以为慕知微所举应给予嘉奖而不是惩罚,只有一心向着殿下的人才不会姑息养奸、徇私枉法。毕竟沈知仪身上确有大人口中描绘的黑玉珠,只是一时并不能分清是玉髓还是玛瑙罢了。”
萧知判不愧大家出身,颇擅长避重就轻,一番话说得也甚有道理。
孟右侍瞧了一眼慕知微,却专门转头去问沈离枝,“沈知仪以为呢?”
从云层后晕开的光把沈离枝的那张小脸照得洁白如玉,莹莹润润,在人群之中都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模样。
她听见孟右侍的点名,眼睛一弯。
“大人们说得不错,一心为殿下固然是好事。”沈离枝敛起几分笑,道:“但是也须谨防好心做错事,以免污了殿下的圣明。”
孟右侍笑了笑,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的对,所以慕知微此番是矫枉过正,失了分寸。”
沈离枝笑容淡去,目光掠过身侧萧知判、慕知微,见到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可见孟右侍并不想严惩,已然找好台阶。
她早知晓,世间并无绝对的公正。
而她也从不奢望有人偏袒。
就像这里,本不该她来,这些怨,也本不该她担。
即便如此多事都不能如她所愿,她还是在短暂的失望后又弯起了双眼,若无其事地微笑。
身后的女官窸窸窣窣,嬉笑道:“某人还以为有人会为自己做主呢!”
有人装模作样叹口气,“哎,毕竟来路不正嘛!谁愿意莫名其妙被一个赝品比下去……”
这些声音像是听进了沈离枝耳中,又好像没有听进去。
孟右侍轻抿一下红唇,“也罢,慕知微你暂留,且再……”
她正要说道,远处尖细的嗓音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第16章 撑腰 给沈知仪撑腰壮势
这尖细的嗓音钻入耳中,众人连忙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连人影都来不及看清就接连跪下。
李景淮身着一身绛紫流云纹圆领袍,腰系环玉镶金扣带,还未到及冠的年纪却已有持横拥璇数载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他从分开两道的人群之中穿过,只有鞋履落地的声响,缓步而行,留下一阵雪松的冷香。
孟右侍走上前行完礼,才抬头面露微笑问道:“殿下怎么有空来?”
常喜手里端着一盘糕点,低头敛袖跟在太子身后,偷摸摸跺了跺脚,掀起眼皮偷瞄了孟右侍一眼,牢牢闭上嘴。
他在这个节骨眼没敢提醒孟右侍,太子在外边站了一会,还看了好一阵热闹。
“有事,就顺道来了。”李景淮没多说,不过比起其他人,对于孟右侍的话,有问有答已算得上十分给面子。
因而孟右侍脸上笑容不由加深几分,让那张清秀的脸都有了几分娇媚的模样。
曾有人说孟右侍容貌秀丽,可是笑起来也是有如灿阳,平添娇色,还有几分像沈明瑶。
从前她最厌恶旁人这般想,可是现在她却期盼能多得一些注视。
然李景淮目光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环视了一圈,看见在人群中像个鹌鹑一样老实本分藏着头的沈离枝。
他收回视线,对孟右侍忽而道:“东宫的规矩孟右侍也记不清了吗?”
孟右侍笑得娇俏的脸顿时一僵,秀丽的弯月眉慢慢蹙起,嘴角的笑容却还没逝去,却因神情切换太快而显得有些古怪。
“殿下?”
跟随太子多年,她自诩能揣测出太子六七分心思。
所以她反应过来。
太子专门来说,难不成是要用那条规矩……
凡于东宫中挑拨是非、胡乱攀咬者,拔舌逐宫。
可是身为女子,尤是孟右侍这般还想要一个温婉贤良的名声是绝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这要传出去,不得落下歹毒的名声。
孟右侍脸色突变,呐呐道:“殿下,这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是么。”李景淮转身,凤眼微挑,“戒律司的手段原是还不够重?”
那名祸从口出的长脸女官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在孟右侍身侧跪下,“殿下恕罪,是奴婢一时失言!”
她和孟右侍都没有想到,李景淮一言既出,竟像是专登给沈知仪撑腰壮势的。
这一个觉悟,让刚刚还大放厥词的长脸女官全身瑟瑟发抖,而孟右侍则脸色苍白,不可置信。
罗知微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沈离枝,小声问道:“沈姐姐,太子是不是在帮你说话?”
她声音虽小,但也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全。
几道目光瞬时就灼灼落在沈离枝的脊背上,像是要将她扎穿一样。
沈离枝颇有些想笑,事实上她那张脸确实在笑着。
眉眼耀目,如莹莹月光,灿若星河。
垂睫弯唇之间,还似在低笑。
让人望之,更气。
沈离枝倒也不是故意,只是有些人喜欢揉耳垂、有些人会绞手指,都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罢了。
沈离枝只是习惯性地笑。
但她心中明白太子多半是不喜自己的东西随意被人用去。
“都是奴婢管束不严,让下边的人出言不逊,自当领罚。”
孟右侍身为女官之首,甚少有向人低头的时候,此时当着众人低头认错,也觉得颜面扫地,不由大为难过,声音也显得低落了几分。
不过罚她并不是李景淮此行的目的。
李景淮虚抬一下手,常喜就在一旁笑吟吟道:“孟大人言重了,殿下这不是怕大人太过心慈手软,让下面的人再三造次,颠倒了尊卑。”
孟右侍脸色还没缓过来,但是常喜能给她递台阶,也说证明太子并未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她还是摸不准他的意图,心有惶惶。
比起孟右侍的心慌,其余的女官则春心萌动。
难得一见太子,她们想看却又不明目张胆,一个个蠢蠢欲动的脑袋仿佛被风吹得摇摆的花骨朵。
犹如瑶池里一片红芙蕖,摇晃如波。
可惜李景淮那双盛气凌人的凤眼缺少发现美的能力,他只是稍一摆手,煞风景地道:“下去处置。”
孟右侍咬了咬唇,复看他一眼,才回道:“是。”
她身后几名女官随她而动,赶人清场。
只是处置两字一出,三名犯事的女官当场愕然,胆小的已经嘤嘤哭了出来,慕知微也惶惶睁大了双眼。
不明白只是一句挑拨怎么就落到如此严重的下场。
她膝行两步还想争论几句,一位年长的女官阔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小心你的命。”
萧知判看见孟右侍怜悯又遗憾地一瞥慕知微,就知慕知微留下无望,不由大为失望。
刚刚还在沈离枝身后嘀咕的女官此时也彻底闭上嘴,不敢再妄言。
而沈离枝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敛去,变成若有所思。
李景淮看着女官们逐渐退出,忽而又抬步往她的方向走来。
萧知判紧张地揪紧自己的衣带,昂起头,小声道:“太子表哥……”
然而她的声音马上被另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并掩过。
常喜伸着手往前哎哎两声,“沈知仪留步!”
一些还没来得退出院子的女官纷纷回首。
沈离枝停下脚步,转身款款行礼,“常喜公公。”
她弯腰的时候常喜在她身前,待她抬首时,李景淮却出现在她眼前。
他生得比寻常男子都要高,站直时像是修竹挺拔,清朗明贵。
不仅是身高上的压迫,还有气势上的压制。
他生来就是高人一等,因而看人时总是将眼珠转至下眼睑,俯视于人。
而这个视角他更容易看清人眼底细微的神色。
李景淮看见她柔声轻唤后,抬起卷翘的眼睫。
一对含露黑珍珠,明净清澈,些许怔忪从中一滑而过,浓密的睫毛就覆了下来,不让他再有机会窥探丝毫。
沈离枝屈膝缓缓跪下。
行了一个更郑重的礼,声音柔缓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景淮唇往下一抿,像是噙着一抹气恼,步伐不由上前一步,咬着气音道:
“沈知仪,你那日给孤吃的,是狗食?”
第17章 请离 你是不想留在东宫么?
竹帘卷起夏风,树影婆娑。
光斑乱舞在廊下,像是乱撒的星子。
沈离枝依坐在八棱窗台前的靠塌上,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正是卢司言分发给预备女官们的挂名录。
上面不仅详记了女官们的出身籍贯,性格特点还有喜恶优劣。
也不知道是何人在暗中审视观察,得出了这样一份详尽记录。
不得不说,这观察之人洞见底蕴,洋洋洒洒数百字含括甚广。
就连一些沈离枝都没有关注到的细枝末节都被罗列而出,让她不禁哑然失笑。
大抵入宫服侍贵人都是这般小心谨慎,祖宗八代清白都要被查个底朝天。
不过沈离枝注意到了最末一句评判:
沈大人外温内冷,不善交际;缺情少感,不知惧怕;恐难服侍贵人……
恰好那日太子前来兴师问罪,正是也给她留了一句,’沈知仪,你莫不是不知惧怕?’
她怕么,自然也是怕的。
她的性命看似无足轻重,可是却沉甸甸的载着另一人。
她并不想死,可却也不知道为何活着。
若人的性命如树上的知了一般短暂,那余生只需要放肆高歌直到尽头也算是圆满了。
可偏偏她多得了这几十年,却感人世无所留恋。
“沈姐姐,你是不想留在东宫么?”
慕知微被‘送’出东宫,这间屋子就只剩下罗知微和她了。
罗知微时常心有余悸地说太子好严格、东宫规矩好多,她害怕服侍不好、触怒贵人云云。
可是转眼她还是填了留下的意愿递交了上去。
因为她说,就算回去也会被继母随便许配给一个年老肥胖的大官做填房续弦,还不如在东宫苟活一段时日,没准能寻到自己的好姻缘。
她有自己的心思,也有留下的目的。
沈离枝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为何不走。
她在抚州沈府时,也没有受过苛待,更不会有罗知微这样被随意许配给人的难题。
身为沈府的嫡女,在她及笄之后,当地的名门望族纷纷上门求娶。
对她一向没有那么关注的父亲也专门抽出时日为她择选,最后还是选定裴家的二公子。
沈裴两家渊源颇深,知根知底,
说来两家也曾有意结为姻亲,只是当时定下的裴家大公子因为被高人看中,不能再结人世姻缘。
兜兜转转几年过去,没想到还是选择了对两家都有助益的官权联姻。
这本就为权贵强强联手的手段。
就如她母亲嫁入沈家一样。
沈夫人出生上京谢家,真正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
祖上出过几任首辅、几任皇后。
与如今的国丈府萧家平分上京秋月。
只不过谢家如今子孙凋零,少有能拔尖冒头的,因而将各方面优异的沈明瑶接入上京也极有可能也是谢家老夫人的意思。
想起外祖大寿将至,或许离开上京之前,她还可以去拜访一下。
至于罗知微的问话,沈离枝没有回答。
她只是拾起搁在砚台里饱吸墨汁的狼毫,运笔在纸的最末端落下两字。
待吹干墨迹后才转交给罗知微。
罗知微今日在屋中闷着,就是等着‘举手之劳’帮她把挂名录上交给卢司言。
“劳烦罗大人了。”
“不麻烦。”罗知微对她绽开笑脸,伸手接过时自然而然一扫末尾,看见那意料之中的两字时,笑意更显真切了几分。
“沈姐姐被殿下禁足,本就不方便出去,我自是愿意替沈姐姐跑一次腿。”
那日的考核结果,显然无人在太子面前落下好印象。
她们以为太子亲口发配那三个挑拨是非、栽赃诬陷的女官是给沈离枝撑腰,哪想到转眼间沈离枝也被勒令禁了足,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却也都暗自高兴。
沈离枝支着下颚,透过窗看着罗知微绯红的裙摆消失在院门。
天边不知何时拢来了一方乌云,色沉如墨。
时雨转来也。
夏雨骤降,叮咚敲在路旁翠绿的芭蕉上。
孟右侍撑着绸布伞抱着预备女官挂名册缓步来到三重殿。
常喜笑着迎她入内,一切如常,仿佛没有发现那一日的事。
她心中稍安,缓缓呼出一口气,只是在目光触及那道稳坐在五阶高台之上的身影时又不禁屏住呼吸。
李景淮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银辉星线,高山星月山川河流都若淡淡虚影,而他则宛若是披霞的仙人,风仪流云。
背后薄如蝉翼的天寒纱透出雨声,也映着摇晃的树影。
“殿下。”常喜弓腰提醒他。
“何事?”李景淮搁下手中的狼毫,抬起凤眼,扫过下方的两人。
孟右侍弯了弯唇,走上两步,托起手中的黑木匣子,“此届女官遴选之后,所剩名单在此,殿下可要过目?”
孟右侍静静候了片刻,正以为李景淮不感兴趣,却听见上面淡淡传来一声,“拿来。”
她端着匣子走上白玉阶台,而后将东西呈现在太子的桌案上。
李景淮取出里面的一叠纸挨个看去。
孟右侍时而看他手中的名录,时而偷瞄他的神色。
太子未及冠,不纳后宫。
可待冬日的太子及冠礼过后,东宫就会涌进许许多多的绝色佳人吧?
一向不屑于以美色悦人的孟右侍此刻如此近地看着李景淮,只感觉世人所说清风霁月、湛然若神完全就是李景淮的模样。
宫外的贵女千金无论如何描绘、揣度却也想像不出太子的三分貌、五分才、七分好。
孟右侍虽然时时能见,但是越是走近,越是生出几分难过。
因为她始终猜不透李景淮心中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人,而他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样的。
若说沈明瑶是最得他心的女子,可是却也不见他如何伤心欲绝。
可是说他不喜欢,那为何总是会注视在和沈明瑶相似的沈离枝身上。
是因为殿下太过克制于自己的喜欢,才会让人觉查不出他的伤感?
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何总会多看沈离枝两眼?
孟右侍暗暗皱起了眉,随即又劝自己放宽了心。
因为,她也瞧过了沈离枝的挂名录。
而太子殿下是不会强人所难。
李景淮的确对女官们的生平大事不感兴趣,甚至里面没几个能让他能唤起记忆来。
他只是粗略扫到末尾,遵循她们的意愿留下的就放回匣子里,请离的就搁在外头。
孟右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暗暗盯着他的动作。
有不少女官因为害怕东宫严苛的宫规,留下了请离的字样。
太子如愿将她们都撂了出来,哪怕里面有几个模样生得好看的。
孟右侍不禁弯起了唇,殿下从不贪图美色,恐怕他至今也没有仔细看过那些女官的脸罢。
不过,笑容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下一刻她的脸色不由微僵,手指在袖中紧紧扣着自己的掌心,感受到掌心润湿一片。
李景淮捻起最后一张,正是沈离枝的挂名录。
前面洋洋洒洒几百字他都没有细看,直接滑到末尾。
他手撑着下颚,眉梢眼角都微挑起,目光在清秀的簪花小楷上打了几转,冷哼一声。
转手将纸扔进匣子。
第18章 豪言 我要这天下海晏河清!
沈离枝收拾好了行李,先去同卢司言辞行。
卢司言出宫嫁人,这消息虽传得广,但知情知底的人都知道这并非是什么喜事,所以来相送道贺的人不多。
沈离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做了一盘喜糕带了过来。
卢司言也不嫌弃礼轻,打开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费了一番工夫、尽了心思的。
不但糕点糯香甜腻,连形状都是不重样的喜庆图案,并蒂莲、鸳鸯、囍字纹……
看起来就是喜气洋洋,极为应景。
“本想着和大人一道出宫,但是不知为何离宫的手续一直没办妥、服制腰牌也无人来收,只怕还要耽搁几日。”沈离枝说着也觉奇怪,东宫的效率不该是如此。
卢司言握着她的手,惊奇问道:“沈大人是写了请离吗?”
沈离枝自然地点头,浅浅笑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回抚州。”
卢司言忍不住道了声奇了,“可是据我所知,你已经是正式在册的女官,不可悔改了。”
沈离枝一时懵住,颇为无措地询问:“卢大人,这是为何?”
“我也是不知,恐怕得问两位左右侍女官才知其中详情。”卢司言摇摇头。
“孟右侍么?”沈离枝当真考虑要去询问,只是这位孟右侍应是不愿意她留下才是。
难道会是久不见动作的皇后从中作梗?
卢司言想了想,眉头蹙紧了又松开,望着沈离枝这张娇妍的脸,生出几分不确信来,她没敢说出,只好道:“你可以去找杨左侍,她的话更可信。”
沈离枝也不好耽搁卢司言出宫时间,就在卢司言的旧识好友来送时,拜别了她,独自返回西苑,准备去找杨左侍。
自入东宫以来,她们都未曾见过这位杨大人,只知其人在太子身边时岁更长久,资历更老。
是名副其实的东宫女官之首。
沈离枝不识路,临时找路边遇上的一个陌生女官询问,正巧这位就是杨左侍身边的侍奉女官,她年纪看起来约莫比卢司言大些,已作妇人装扮,态度也格外友善。
“大人十分和善,知仪不必担忧。”
沈离枝乖顺答是,不多会就被领到了一间阔绰的院子。
杨左侍住的地方依照格局来看,比孟右使住的尚离三重殿近些。
这间院子里用料咋看朴实无华,细看却暗奢明贵,都是不常见的昂贵料子。
一砖一木都是精心搭配的,别具匠心,却也不会雕琢过重失了园林本来的自然美感。
就连院子角落种下的几株芍药也是少见的品种,在司芳馆中沈离枝见过几株幼苗,被徐少理亲自打理着。
女官带她进了院子,就吩咐她在这里等候,她要先去禀告杨左使。
沈离枝左右无事就在角落里欣赏那几朵含苞欲放的芍药花,不过她还有个新发现,在花叶之下看见了吊在枝干上的缢蛹。
这已经硬化的蛹显见里面已经开始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是凤蝶还是粉蝶?
不过左右都是东宫不允存活的,沈离枝柳眉拢着一抹愁绪。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离枝收起情绪,起身看向来人。
那领着她进来的女官正扶着一位身着深绿对襟裙服的女官走来。
那人脸如满月,修长的眉眼,慈眉善目,发丝一丝不苟地束成高云髻被两排翡翠玉梳簪着,耳垂上也各带一枚翡翠坠,玉色纯粹像是倒映着满山青翠的潭水,绿汪汪的。
“杨大人。”沈离枝敛袖行礼,缓缓露出一抹笑来。
杨左侍抬手轻摆,笑道:“孩子,不必多礼。”
杨左侍的右手带着一只米白色的蚕丝手套,覆盖住她的整只手。
服帖的轻薄手套凹陷的过分,仿佛那五根手指过分的纤瘦。
沈离枝微诧的模样落入杨左侍的眼中,让她和蔼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越发显得那张白面团一样的脸看起来十分可亲。
她用另一只手细细抚过手套上的纹路。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明瑶的妹妹吧。”
“是。”沈离枝连忙回过神,专心回答杨左侍的问话,乖巧柔顺,声音也十分动听。
杨左侍连连点头,让一旁的女官下去备点茶点上来。
女官使了一个眼神,沈离枝心领神会走上前接替了那名女官的活,搀扶起杨左侍。
这一扶之下才知杨左侍的身子不太好,那截胳膊是如此消瘦,仿佛是一截骨头而已。
沈离枝暗暗心惊。
杨左侍却指着树下的藤椅道,“我们去那边坐着吧。”
沈离枝依言慢慢把她扶到藤椅边,藤椅上还搭着一块薄毯,沈离枝想到刚刚隔着袖子都触到的寒冷,就把薄毯抖开细心地盖在杨左侍腿上。
杨左侍伸手摸了摸薄毯上的绣纹,笑着对她招招手:“你也坐,不必拘谨。”
沈离枝还是拘谨地坐下,目光柔柔,落在人身上也不让人觉得有分毫冒犯。
杨左侍满脸微笑,将身子扭向她,道:“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么,可是小淮欺负你了?”
沈离枝愣了三息,反复在想小淮是何人。
杨左侍忽而自己反应过来,哈哈笑道:“是太子,可是太子欺负你了?”
沈离枝望向杨左侍的目光从最初的敬佩又带了几分敬重。
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将自己写了请离却没能离开东宫一事问了出来。
“左侍大人,您知道这件事究竟出了什么纰漏么?会不会是被弄错了?”
明明卢司言告诉她,只要她请离,太子不会强人所难。
“果然还是太子他欺负你了么?”
沈离枝淡淡的笑意挂在脸上,看起来还真像有些勉强,可是她偏睁着一双真诚的眼,认真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东宫呢?”
杨左侍也认真地问她,似乎这当真是一个奇怪的事。
正在此时先前的女官带着几个婢女回来,端茶倒水送上了糕点,也打断了杨左侍孜孜不倦的‘太子欺负论’的话题。
待婢女们退去,杨左侍刚想张口,那名女官却对杨左侍率先开口:“刚刚常喜公公派人来说上次殿下送来给大人缝补的那件衣裳里夹带着殿下的那颗玛瑙珠,下官刚刚去瞧过了果真在这。”
说罢她拿用绢子包起的玛瑙珠递到杨左侍手上。
沈离枝不免好奇看了一眼,这一眼却瞧了个眼熟。
黑玛瑙都有其独特纹路,这属于太子的这枚先前孟右使已经详细说过是草枝同心纹,可是这黑玛瑙之中竟然还勾了两抹红,像是一个展翅的姿态。
杨左侍看见沈离枝看得好奇,以为她不识得,就解释了句:“这是太子贴身之物,虽瞧着质地寻常,可是是他母后给他在上京街市上买的。”
沈离枝微怔,但是她关注的点却在其他上面,“左侍大人,我听闻玉石的纹路几乎不会有相同的,是不是?”
杨左侍转动着手上的玛瑙珠,点点头,手指在上面,“是啊,我这辈子手上见过无数的玛瑙,也不曾见过和这枚相同的,你瞧这里还融了些红色的。”
“……沈大人是怎么了?”
沈离枝在杨左侍的连声叫唤中回过神,只是那小嘴还微张着,显得惊讶。
在杨左侍关切的目光中,她连忙敛目垂首,告罪道:“下官失仪了,只是忽而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杨左侍将玛瑙珠递还给女官,让她送去给常喜,自己却兴致勃勃想要听沈离枝讲那些回忆。
这人老了,真还有些怀旧,尤爱听小姑娘家的旧事。
以杨左侍的直觉来看,这桩旧事八成还会与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有关。
杨左侍猜得确实不错,在沈离枝的这段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而那人恰好有一枚这般奇特、让她记忆犹新的玛瑙珠。
只是这个‘记忆’如今在她看来已经变得有些荒诞和不可置信。
沈离枝虽然出生在抚州,可是外祖家在上京,她也曾随着母亲来探亲过几次。
在她十岁那年,正好赶上上京的明灯节。
她和孪生的哥哥在热闹的街头,撞见了一位意气风发的玉质少年。
生得那是龙章凤姿,行事又是洒脱俊逸。
和上京只晓得玩闹的纨绔子弟绝然不同。
三个初次相逢的少年少女一见如故,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甩开了奴仆钻进了人群里。
绮纨之岁,明灯佳节。
青翠的垂柳之下,她在河边放着买来的莲花灯,两个相差几岁的少年却在她身后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她回头看见温润的哥哥与他相握起誓。
两个年少却有着雄心壮志的儿郎,在万千明灯之下许下了此生的诺言。
少年清朗的凤目里像是落下了星河,璀璨夺目。
那是她忘却模样也忘不了的眼神,干净透彻,却又仿佛蕴含了无上的力量。
那属于少年无畏的决心和壮志,和他朗朗清越的嗓音至今还能回响在她脑海。
“他说什么?”杨左侍好奇问道。
谁会不喜欢干净爽朗的少年郎,不喜欢他们稚嫩却伟大的豪言呢?
沈离枝受到杨左侍的鼓舞,不由弯起唇角,眼底都漾开笑意,“他说……”
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中,打断了沈离枝的回忆。
“大人,您、您快去戒律司吧!”先前那名女官喘着大气,疾步走上前,脸色难看至极。
沈离枝不由站起来,惊诧看她。
女官却来不及多说,伸手就扶起杨左侍,沈离枝见杨左侍腿下无力,连忙也抬手扶住杨左侍的另一侧。
杨左侍用力握着女官的小臂,蹙眉问道:“是康大人?”
女官用力点头。
“造孽啊。”杨左侍重重叹口气,身子往前倾,带着左右两个扶着她的人不由也随着她的动作往前跨了一大步。
“我们快去。”
和幽静精美的小院不同,戒律司从外到内渗着森寒。
厚重的玄铁高门拖着长而闷的声音缓缓而开,两列护卫笔挺地站着窄窄的甬道两侧。
他们脸上覆着整张贴合的面具,像是摆在武器库里冰冷的盔甲,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昏暗的通道左右挂着数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被她们带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
她们的影子也跟着变得像是鬼影一般在夹道的墙壁上舞动。
森寒可怖,沉闷压抑。
然而这些怎么也比不上下一刻闯入她视野的画面。
曲折弯绕的尽头是一个庞大的铁架,几条从顶部垂下的铁链微微晃动,铁链的末端掩入一团模糊血肉之中,若不是看见旁边歪斜着一个人头,她绝不会把这一团稀烂的肉当做一个人。
随着杨左侍再往前一步,沈离枝踩上一团粘稠。
她低头看,是一摊血。
不但染脏了她的鞋头还溅上她的裙摆。
沈离枝瞳孔微颤,慢慢抬起。
一双浸满血色、深潭不见底的寒目转了过来,满墙的灯火都不能照亮他的眼底。
那双没有星光的凤目却在这一刻离奇地和她记忆中的那名少年的重叠。
他说:
——我要这世间再无严苛重刑!我要这天下海晏河清!
第19章 老实 孤看你还算老实晓事。
李景淮毫不意外。
每当他亲临戒律司的时候,他们大概都以为他快疯了。
害怕他像太极殿上那位,日复一日逐步失控。
见血发狂、嗜血癫狂。
殊不知对于李景淮来说,踩在血泊中,触目都是鲜红,才是他最为平静的时候。
他慢条斯理地转着手腕,垂在血浆里的长鞭像水蛇一样拖出深红的痕迹。
“殿下……”背后传来一声气喘,“停手吧。”
“杨嬷嬷,你当知道孤有分寸。”
虽是这般说,李景淮还是扔下刺鞭。
刺鞭啪得一声跌落在血泊中,把在场的几人都吓得眼睛一跳。
旁边的小太监立刻低头奉上温热的湿巾供他擦拭手指,李景淮将干净的手指蜷在丝帕中,回过头来。
身后除了两张相熟的面孔,还有一人。
李景淮下意识抿平了唇线,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烦躁。
她来做什么。
沈离枝的杏眼本来生得就大,黑亮像是两颗黑葡萄,时常被她卷翘的长睫弯成一个笑盈盈的模样。
这一次,她总算没能笑出来。
一脚踩进血泊之中,仿佛染上了最恶的污秽。
她垂头看了一眼,黑色的瞳仁被晃动的火光将那些可怖的刑具映入,她受到不小的惊吓,身子不由回撤半步,可是月白娟布的鞋尖早已染红一片。
李景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但是从沈离枝忽而抬起的眼眸中,他能知道必然不会是清风朗月的模样。
光亮从她眼睛里慢慢熄灭,就像是某种假象幻灭,碎落在她眼底。
可不知道为何,他躁动的心却在这一刻逐渐平静。
是了,他早已经不惧怕。
每一个见到他这一面的人,那种敬仰消弭,恐惧升起的眼神,从一开始让他感到羞愧、难堪、无奈到如今的麻木。
甚至——痛快。
世人不需要敬仰,那便畏惧好了。
他将擦手的帕子往后扔去,小太监颤巍巍接住。
李景淮抬步缓缓往外走。
“来人,别让他死。”
杨左侍在戒律司看过太多重伤的犯人,只是这个因为是熟悉的人难免多看了两眼。
越看越是心惊,这哪里还有一个人的模样。
就算能治疗,保住一条性命。
可终归再不能像个正常人了。
“你、你不得好死……唔唔。”那歪斜一侧的头颅从剧烈颤抖的口齿之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旁机灵的小太监连忙用帕子塞住他的嘴,不让那些辱骂有机会脱口。
沈离枝扶着杨左侍,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在把那个血人从吊锁上放下。
一截手指从破布里直直伸出,颤动的像风吹过的枯木,不知在指向谁。
浓重的血味充斥着牢房,哪怕走出半柱香的路程,胸腔里还被那股铁锈腥味占据。
李景淮径自走进戒律司里专门备下的静室,常喜正垂手侯在里面,见他进来就张罗着小太监给他更衣洁手。
由于他们动作太快,沈离枝都没有反应过来,染了血的衣服已经被脱落。
沈离枝连忙错开眼,但是还是瞥见一片肌理隆起的肩头,以及肩胛上交错的伤痕。
“太子啊,这些事交给下面人处置不好吗?”
杨左侍不能久站,沈离枝就和另一个女官将她扶坐在高背楠木椅上坐下。
杨左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痛心疾首,“传出去于你名声不好啊!”
李景淮换上干净的丹紫色对襟云纹衫,边整理着袖口走到上座,沉着脸坐下。
常喜手脚麻利地指挥着人抱走血衣,又卷起竹帘,让室外的风吹散室内的气味。
他们动作迅速又悄无声息,好像这屋内抑着不容惊动的危险。
李景淮面无表情端起瓷白绿釉的茶碗,刚刚握着刺鞭的手指此刻优雅地搭在杯盖上,骨质分明、修长有力。
在氤氲的茶烟中他缓缓开口:“杨嬷嬷,名声于我有何用处?”
大周皇室,早已经声名狼藉。
除非萧家有本事能让现在的皇后再生出一个皇子来,不然的话,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让他下去。
可现在的皇帝吃了那么多‘长生不老’丹药,还有没有能力且不说,就他一旬也难得去一次后宫的频率,这大周王朝再难有新的龙裔降生。
在这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他以强血铁腕稳固朝纲。
唯有如此,才能迅速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杨左侍怜惜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独行在一条坎坷的道路上。
摸打滚爬,最终走出一条他最厌弃的路。
“你母后看了,会伤心的啊。”杨左侍轻轻一声。
并没有严格责备,更多的像是一种无奈的喟叹。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就让一张镇定无畏的脸破开一丝缝隙。
沈离枝见李景淮的手微微一颤,瓷盖敲在杯口,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
他的声音更轻地响起,“那他们更该死。”
说罢,李景淮撂开茶碗,起身而立,“嬷嬷该回去了,以后少往这血煞冲天的地方来,回头染了重病。”
他侧眼淡扫,看着捂着胸腔抑着咳嗽的杨左侍,皱了皱眉,冷声道:“就没有命来管孤了。”
沈离枝在他经过时,连忙垂下头。
然而李景淮早就注意到她几次打量过来的视线,只是忍住并没有当场发作,然此刻看见她又在垂首扮乖却还是开口道:“沈知仪,你可知今日你所见所听,足以让你掉一百次脑袋。”
“殿下,奴婢定会谨言慎行。”沈离枝点头,眼睛眨了一下忽而往上掀起卷翘的长睫,和他对视。
李景淮没防备她会直视而来。
可随即他回过神,双眸便越发冷淡。
果然,还是皇后派来接近他的。
而且,短短时日内就攀上杨左侍,还能随之来到戒律司,是他轻视她能耐了。
“跟我出来。”
李景淮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
“常喜,送杨大人回去。”
常喜在后面飞快应是,似乎还有点高兴不用在这个时候赶上前去触太子的霉头。
沈离枝轻抿了下干涩的唇,转身对杨左侍行了告退礼,追着几步就消失在门后的太子。
她提裙跨过门槛,匆匆追赶。
身后忽而传又来杨左侍的声音,带着担忧与劝解。
“殿下,人是你自己留下的,可别吓着沈大人了啊。”
本来走得又快又急的李景淮闻言足下一顿,忽然就转过身。
沈离枝险些没一头撞上去,脸色变了瞬,又恢复如常,只在眼底滑过一丝讶然。
“殿下?”
她没想过自己的去留,竟是太子插手的缘故。
可是,他明明不喜欢她。
就像他此刻眼睫微压,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看她。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仿佛谁先挪开视线便输了一般。
还是李景淮先慢慢开口:“让你走,他们还会送进新的人,孤看你还算老实晓事,安分点,懂?”
沈离枝愣了一下,轻声哦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她唇瓣微翘,扬起笑。
有些意外太子居然会为杨左侍的话而解释?
原来对外雷厉风行、行事强硬无情的太子还是有可以制服他的人。
李景淮看着她眼中死灰复燃亮起的光芒,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不惧不怕的沈知仪。
他实在觉得这个笑容刺目,便微错开视线,沉怒道:“笑什么。”
“奴婢觉得杨左侍很厉害,想要成为杨左侍那样的人。”
李景淮还未反应。
绵软的嗓音继续传来。
“既然殿下留我在东宫,奴婢希望可以成为一个能辅佐殿下的人。”
沈离枝原以为太子是世人口中所说,流着大周皇室天生暴虐的血脉,十恶不赦,是一个从头到尾的暴君。
可是他明明也曾是一个双目澄澈、有着纯善美好抱负的少年。
若太子能变回儿时的那个满眼星光的少年,那大周的未来会不会变得更好一些?
“成为足以影响孤的左侍女官?”李景淮唇角微勾,却完全没有笑起来的迹象,逆光中他眸色如一团混沌,“你想知杨左侍如何成为左侍的么?”
沈离枝怔然,“想。”
李景淮掰着指头,挑眼看着她道:“她是奶大我的奶娘。”
第20章 凤蝶 “哪来的蝴蝶?”
虽然左侍之位,无法撼动。
但是却也没打消沈离枝想要往之努力的心。
这日司芳馆派人到各宫各院去例行修整花草,可想而知太子李景淮的三重殿会被争破头。
沈离枝就趁机从旁边冷清的一角拿起‘小和院’的牌子,又跟一旁记事的女官报备后就带着几名粗实宫婢撑起纸伞缓行入细雨当中。
夏日雷雨密集,前些日子夜起狂风吹折了东宫许多花枝花叶,园子内的景致大多受了不小的影响,因为人手不够,也只能分批进行修剪。
奈何天公总不作美,时常一日之内或雨或晴,难以预测。
所以即便下着雨,她们还是不能耽搁。
沈离枝虽然是末等女官,但是这些事也无需她来做,她只消看着宫婢,盯着进度,回头上报给记事的女官即可。
“沈大人,来啦。”前来相迎的还是杨左侍身边的那名女官,她姓郭,官任知判,一直辅助并照料杨左侍。
郭知判和杨左侍是姑侄关系,曾经都是服侍过先皇后的人,算是太子跟前的红人。
“郭大人。”沈离枝弯起眉眼,隔着斜飞的细雨朝着廊下的女官颔首。
“你们到花厅躲躲雨,等雨歇了再做吧。”
宫婢们都笑嘻嘻应了。
小和院虽比不上太子、孟右侍等人那儿易得赏识,但是这儿的杨大人十分和善好说话,即便工作有什么没做到位的,也从不会苛责。
宫婢们收起油伞,轻手轻脚走上深柚木色的回廊,顺着回廊往宽阔的花厅前去。
一个宫婢忽而察觉沈离枝并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瞧,她还立在雨中。
“沈大人?”
绯衣的少女在雨丝中手撑着伞,眸光柔和,“你们去罢,我去看看那几株芍药。”
“那大人莫耽搁久了,沾湿了衣裳。”
这雨虽然不大,但是缠绵不断,着实恼人。
站得久了衣服容易叫雨水沾上,再被风吹,素薄红稠不挡这邪风,容易染病。
沈离枝其实还是记挂着花枝上那个缢蛹。
也不知道过了这些天,它是否还在,或者早已经破蛹新生,亦或者受到雷雨影响,夭折了去。
花圃角落里精细呵护的托玉重粉芍药花苞半开未开,被雨水打得娇艳欲滴。
雨珠剔透,从翠绿的叶脉上滑落,溅入石砖凹槽里的水洼,涟漪阵阵。
沈离枝拢起裙摆,弯腰蹲下,手指拨弄着叶片,看见那个缢蛹壳子还在,但是端口已经破出了一个小洞。
蝴蝶已经破蛹而出了。
既然已经飞出去了想必是在暴雨之前吧?
沈离枝刚刚舒了口气,忽而觉得眼角余光撇见有东西闪了闪。
她伸过手指,挑起被打得垂下的花叶。
看见被一张蛛网缠住的一只蓝斑凤蝶。
纤细的腰身和半边翅膀被粘在蛛丝上,然而它却还没放弃挣扎,不住地扑扇着另一侧翅膀,想要脱困。
沈离枝见它挣扎越厉害粘得却越牢,就拾起地上一截连着叶片的枝条拨弄了一下它周围的白色蛛丝。
蛛丝割断后,仍没有脱困,因为那些细细的蛛丝还缠在它纤长的足和脆弱的翅上。
沈离枝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伞,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分开绕在它身上的残余蛛丝。
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沈离枝不由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手上动作一个不妥,会伤着这只新生、脆弱的凤蝶。
“你在做什么。”
四周安静的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突来一声人语,把沈离枝吓得手不禁一颤,同时向侧边一滑,险些把凤蝶的翅膀戳穿,好在叶柄的端头只是险险擦过,并勾断了最后一根蛛丝。
蝴蝶挣扎了一下,振着双翅重新飞了起来。
沈离枝扔下手中的叶片回头,惊讶看向立在身后的太子。
常喜在他身后掌着伞,冲着她挤了挤眼,像是颇为担忧她的处境。
毕竟隔三差五能惹到太子垂询,这可不是件好事啊。
沈离枝刚要起身,却发现那只大难不死的蝴蝶竟飞到了她与李景淮视线之间。
她的视线穿过蝴蝶悬飞的身影看见太子慢慢蹙起的眉心。
沈离枝想起太子不喜蝴蝶之事,不由心中暗道糟了。
她伸出一指,那蝴蝶还颇为,立即将她细长的指尖当作了花枝落足,翅膀扇了一下,将坠落在它翅膀上的雨珠震碎抖落。
沈离枝抬起另一只手挡在蝴蝶的上方,为它遮去了细密的雨水,也挡去那两人不善的视线。
“见过太子殿下。”她起身屈膝。
好在此时地上积水,倒不会强令她行跪礼,只不过起身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早已经被雨水沾湿,与跪进水里相差无几。
在伞面的阴影之下,李景淮那张脸棱角分明,挺鼻薄唇,剑眉凤目,还有种碎玉寒冰的清冷。
沈离枝不由咽了一下口水,弯起眉眼,温声道:“我来看看左侍大人的这几株芍药。”
李景淮也不瞎,早看透她欲盖弥彰的动作。
“你手里是什么。”
沈离枝微微抬起左手,像是自己珍藏的宝物不情不愿亮给他们看一般,声音更是小了一些,“一只蝴蝶……而已。”
常喜连忙道:“沈大人,咱们殿下最不喜见这小虫,还不快快弄死。”
沈离枝从善如流,连忙应是。
“奴婢这就带它走。”
常喜脸揪成了一团,愁眉苦脸。
天爷呀,弄死可不是弄走。
然而带走是不可能带走的。
“站住。”
李景淮果然发话了,修长的指尖在盘起的小臂上轻轻点了点。
“哪来的蝴蝶?”
沈离枝刚想说芍药枝上的,可是想到之前大福二福说会有打理花圃的宫婢受到处置,她就改了口,“在蜘蛛网上的。”
李景淮指尖落在臂上,没再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在雨中浇得湿透了的少女。
单薄的半臂因为是薄纱质已经贴在内衫之上,发丝上氤着水珠,像是烟笼的寒江水,丝丝缕缕,更显得鸦黑一片。
卷翘浓密的睫毛承托不住密匝匝的雨珠,一颗颗往下落,就好像委屈落泪一般。
可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害怕落泪,而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柔声对他道:“佛曰,相见既是缘,奴婢想着既然见着了,就救一救它吧,再想法子把它弄出宫去,既不伤它性命,也不算坏了殿下的规矩。”
李景淮微微侧过头,半阖起凤眼,从眼尾睨出一点奚落,薄唇微张就哼道:“佛曰,救走蝴蝶,饿死蜘蛛,是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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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的家人们,把喜欢点一点,小礼物网上送一送哈,点赞到一万,抽三个人送小礼物哈。]我指了指桌上薄薄的一沓符纸。
我签约了一家直播公司,这是他们教我的,不仅回馈了粉丝,还留住了人。
我算是见识到了流量的恐怖,刚开播没多久点赞量就达标了,我也按照规定截图评论抽取幸运粉丝。
[我们恭喜柠檬不酸、GG爆我男神、雨过天晴三位幸运粉丝,后台备注选择符纸的类型哈。]
【遭了还没说晚安】送出玫瑰*99
【心要枯萎】送出爱心*16
【雨过天晴】送出摩天轮*1
看到礼物特效,我连忙放下手中的泡面碗询问道:[这位幸运粉丝,是想算一卦吗?]
屏幕上弹出一个连线申请窗口,我点了接受,雨过天晴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
[不知道,这位网友想算什么?什么都能算哈,准不准靠运气,还是要相信科学哈。]我盯着屏幕上的女孩,她长了一张很讨喜的娃娃脸,眼睛大大的,五官很精致,是很受欢迎的长相。
她一个人坐在小轿车最后面靠窗的位置上,她好像在高速路上,屏幕边依稀可以看见窗外快速闪过的景物。
[主播,我想算算姻缘,刚刚的那张符纸,我也想选求姻缘的。]雨过天晴戴着耳机,嘴角抿出俩个好看的梨涡,她说话的声音甜甜的,让人心不由得一软。
她缓缓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我前男友是个既没本事又自私的人,他经常PUA我。但是我还是和他谈了五年,他最后告诉我,他是不婚主义……】
【我被他伤得很深,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出来,直到我在网上遇到了……】
【就暂时称他为A先生吧,在A先生的安慰和呵护下,我才走出伤痛,今天是我们网友见面的日子,我现在很紧张,想让主播帮忙算算我和他有没有缘分。]
弹幕纷纷恭喜她告别渣男,脱离苦海。
我眼前闪过她的过往,也确实如她所说,直到我看到了她口中的A先生。
突然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瞬间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语气急切:[你现在立刻!马上!下车!]
【主播这是什么意思?人家要去见她的网恋男友。】
【这么晚了,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下车岂不是很危险?】
【主播到底为什么这么说?快解释啊!不然别人凭什么听你的?】
我知道光说没用,只好向众人解释缘由:[你的网恋对象根本不是人,这辆车就是他派来接你的,他今天晚上要跟你结冥婚!]
【主播你算算命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鬼都出来了。】
【人家好好的网恋对象,硬被你说成是鬼。】
【人家好不容易遇到个好的,骗子就别瞎捣乱了。】
弹幕有不少老粉为我说话,但大多都被情绪激动的网友给怼了回去。
直到有人指出,开车的司机有点不对。
从网友发的截图可以看出,司机的动作僵硬,他侧头时的眼睛的位置只有俩个空洞,他脸上的皮肤也是凹凸不平,就好像纸糊的一样。
[他是纸人!]
纸扎人,一般是由逝者的亲属烧给他,好让他在下面也有人伺候。
纸人不画眼、不点睛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对此有两种解释,一是怕点睛之后,他们看见阳间的事物,产生眷恋;而是因为纸人本身就是人形,点睛之后更有了灵气,可能会吸引孤魂野鬼附身。
因此就算一定要有眼睛,都是用两个孔洞代替。
雨过天晴应该也看到了截图,她的声音都有点抖:[可是我现在在高速上。]
司机却突然加快了速度,几乎快要看不清周围景物。
雨过天晴的嘴唇发白,明显也被吓到了,这时候突然想起一道浑厚的男声:[小姑娘,这么晚了,叔叔开快一点,你也能早点到达目的地。]
车内后视镜里,司机的一双三角眼中折射出光芒,饱含关切。
雨过天晴忽然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好好一个大活人,非要说人家是纸人,缺心眼嘛不是。】
【别听主播瞎说,小姑娘快去见你的A先生,什么情况记得给我们说一声。】
【主播这拿钱不办事,感觉有点假啊。】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马上下车!]我没理会弹幕,只是死死盯着雨过天晴。
僵持许久,终于我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要是想验证刚刚的猜想,打开窗子就知道了。]
纸做的东西被风吹,是会发出声音的。
这一次雨过天晴不再犹豫,伸手按下开窗按键。
风灌进车里,刷刷的纸张扇动的声音,让人额上冷直冒。
不过眨眼的功夫,车窗又被司机通过前面的按钮关上。
对上雨过天晴惊恐的眼神,司机笑着解释道:[姑娘高速路上别开窗,这风灌进来不舒服,我儿子落在我车上的书都被风刮开了。]
只见副驾驶的位置,赫然有一本儿童读物。
司机的解释很合理,但这一次雨过天晴的脸色并无好转,因为刚刚的声音,分明就是从驾驶座传来的。
【大晚上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副驾驶不是不能坐小孩吗?】
【到底该不该相信主播?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好吧,还有最后一个办法。纸人怕火,想办法点燃它!]
【主播开什么玩笑,在车子里点火。】
【妹子一看就是不抽烟的,身上应该没有打火机。】
【要不试试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在旁边看着,马上灭掉就是了。】
[我、我有打火机。]雨过天晴抖着手,在包里摸索着。
她为了见她的A先生,化了全妆,这打火机是她烫睫毛用的。
终于她在包里摸出一支透明紫色打火机。
就在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她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车门忽然被拉开。
2
[你好,我是顾朗。]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车门被人拉开。
可能注意力不在直播间,【雨过天晴】的手机拿得很低。
[你、你好,我是沈晴]【雨过天晴】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单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她害羞了。
她应该对这个顾朗的第一印象很好。
[我知道,雨过天晴嘛。]顾朗的声音柔柔的,还杂糅了几分笑意。
听筒处传来沙沙声,应该是男人的大掌揉搓头发的声音。
屏幕上弹幕疯狂滚动。
【救命,A先生的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主播胡说八道坏别人姻缘,也不怕天打雷劈吗?】
【姐妹真的是雨过天晴了,终于等到真正的爱情了。】
【屏幕对面钢铁般的女人流下了眼泪。】
屏幕上弹幕不停滚动,或艳羡或祝福,极少数的反对言论也很快被刷了下去。
[爱情算个屁啊。]我死死盯着屏幕上晃动的画面,冷冷出声。
在我漫长的人生中,谈过的恋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后总结出一句话。
爱情就是个屁。
【主播在这里破坏什么气氛。】
【主播不会是嫉妒才故意乱说的吧。】
【就是,就是。】
手机屏幕被人调转过来,【雨过天晴】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
[大家,我好像遇到真正的爱情了。A先生性格很好,长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雨过天晴】神情中满是女儿家的娇憨:[我是主播的粉丝,姐姐的直播我也经常看,就算真如主播说的这样,顾朗他不是人,我也认了。]
好言难劝该死鬼。
我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你刚刚抽中的奖品我已经私信给你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将它调出来,可保你十分钟平安。]
3
直到对方退出直播间,我才从无尽感慨中抽离,继续开始直播。
一个叫梦华官方的网友刷了一个摩天轮,申请连线。
我点击接受,首先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头飘逸的秀发,紧接着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是仍难掩他那一身风华。
【这不会是我的总裁爸爸吧?】
【楼上的,点进去看了,真的是官方。】
【楼上的,乱喊别人爸爸干什么!】
[咳咳。]我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俩下,示意网友集中注意力,不要跑偏了:[请问这位网友,有什么想算的呢?]
【梦华官方】的脸上满是愁容:[主播我想算一下运势,最近我们公司的发财树几乎在同一时间枯死了。]
发财树代表财运,同一时间枯死,倒真有点蹊跷。
我抬眸,看着【梦华官方】脑海中闪过一帧一帧的画面,直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出现在办公室,将一杯杯滚烫的开水倒进了装着发财树的花盆中。
[主播算好了吗?]【梦华官方】看我皱眉,一脸紧张地追问。
[回去查查监控,注意用人。] 我委婉地说出真相,【梦华官方】也很容易地明白了我的意思,向我表达感谢后,下线了。
果然高级的商战往往采用最简单的方式。
3
我还来不及感慨,就看见屏幕上不断跳出的连线申请,而申请人正是【雨过天晴】。
来不及多想,我马上点击接受。
屏幕疯狂晃动,沙沙的风声灌进话筒中。
[你在哪!]我焦急道。
随着对面报出一串地名,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她说的地方老A城人都知道,是著名的火葬场啊!
我悬着的心一寸寸沉入谷底。
终于【雨过天晴】将手机举起,我方才看清她穿着一身中式嫁衣,脸上化着诡异的妆容。
结冥婚的装扮,她身后一根红线连着地下,显然已经礼成。
[主播,求求你,救救我!]【雨过天晴】哀求道,言语中夹杂着浓重的喘息声,显然已经跑了一会了。
【天呐,主播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世界上不会真的有……】
【主播,快救救她吧!】
【没有人发现,她好像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吗!】
显然【雨过天晴】已经进入了鬼域,是一种类似于鬼打墙的东西,只不过一个是不让人进来,一个是不让人出去。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跑不出去的。]我摇头叹气道。
[晴晴,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一道沙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将【雨过天晴】整个笼罩在里面,好似她不过是笼中的金丝雀,任他嬉戏逗弄。
【天呐,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现在该怎么办啊!】
【求求主播救救她,以后我绝对无条件相信主播。】
罢了。
我咬破食指,在空中画符,随着最后一笔落成,我高喊一句:[请诸位相助。]
距离太远,就算我现在打车过去,都救不了她。
求求四周的鬼,说不定还能让她有条活路。
我也在赌,不知道有没有鬼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
良久的沉默,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有人骂骂咧咧地闯进屏幕。
[大晚上的,谁他娘的打扰你爷爷睡觉!]三个身穿蓝色军装,手拿步枪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中,他们还喘着粗气,好似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她被人结了冥婚,求各位救救她。]我弯腰拱手,做乞求状。
[这小妮子被人结了冥婚?谁这么缺德。]一个十七岁左右,满脸英气的少年一把将【雨过天晴】拉到身后:[妮子,站到爷爷身后,爷爷护着你。]
【满满的安全感。】
【他们来了,不用怕了。】
【我真的哭死!】
[我劝你们少管闲事!]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狂风,舞起院中的落叶。
[闲事?老百姓的事能叫闲事?]
[兄弟们,干他!]拳头打到灵魂上的声音让我不禁嘴角抽搐。
【雨过天晴】得救了,听说她意思,清醒的时候已经站在警察局门口了,那伙人将她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她倒是安全了,我的耳朵就没有清净过。
我本意是,我请他们来,麻烦了他们一趟,应该回报点什么。
把人找到,问了一圈,他们什么都不要,只希望能看看新中国。
[老肖,看体育频道,看体育频道。我刚刚看到那个小倭寇都快被打哭了!]
[小九,你跟我个老年人争什么啊,当初我可是帮你挡了颗枪子,现在你连个遥控器都不愿意让我了?]
[要我说还不如看抗日神兵。]老李默默开口。
耳畔带着口音的争吵声让我心烦意乱,我看着为了一个遥控器争得不可开交的三人,终于忍不住,摔了手中的笔:[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丫头,你生气归生气,摔笔干什么?摔坏了多可惜啊,这笔能写不少字呢。]十七岁的少年一脸心疼地蹲在我扔在地上的笔边,想要将它捡起来,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一张娃娃脸,还叫我丫头。也不知道我比他大了多少岁。
不过若是他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儿孙绕膝了吧。
我看着眼前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默默捡起地上的笔,心中五味杂陈。
[不是要看新中国吗?我一会带你们下山转转。]
此话一出,几人瞬间安静,眼中都闪着熠熠光辉。
我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他们受到伤害。
5
[这楼都修这么高了。]几人撅着屁股对着写字楼的玻璃一阵研究,你一句我一嘴地讨论着。
[离远一点,小心被太阳晒到。]我跟在他们身后喋喋不休道,生怕他们出一点闪失。
[看到没,这个是汽车。]
[我们在这里等公交车,公交车就是专门解决城市和城郊运输的商用车。]
为避免别人以为我是神经病,我带上蓝牙耳机,模拟正在通话。
[对,那胖小孩手上的是电话手表,可以别人通话,很方便的。]
我感觉我掩饰得已经很完美了,不知道这些人为啥还盯着我看。
不过公交车已经到站了,我也没有闲心想这么多,投下早就准备好的五块的纸币。
[小姑娘,你这钱给多了呀。]坐在前排的大爷大妈热情地将我拉住,告诉我一个人只需要一块钱,我这投了五块钱,就应该站在收费箱旁边,等着后面上来的四个人把钱给我。
我看着身后跟着飘上来的三人,表示没带零钱,那一块钱就算了。
[你别说,这车还真方便。想当初,我们走路走得满脚的血泡,现在有了车,小娃娃们就不用遭这罪了。原来坐车是这种感觉啊。]老肖看着周围快速闪过的景物,眼中闪着光。
【红星路到了。】
公交车上的播报响起,提醒到站的乘客下车,同时公交车的前门打开,一个拄着拐杖,挎着一个鼓鼓囊囊布包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上了车。
坐在我身侧的小孩,连忙起身让座。
[你别说,这小孩和我家柱子一样懂事。]我抬头看向老李,他们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就是老李,23岁。也就他有个儿子,小名叫柱子。他死的时候,柱子也就2岁。柱子3岁的时候,被鬼子用刺刀挑死,小小的一个被刺刀挑在半空的时候还在喘气。
后来,鬼子剔了他骨头做成烟斗。
[那姑娘包里装的什么?]顺着小九的目光看去,只见老人布包里一个黑黑圆圆的东西微微露出了个头,随着师傅的一个急刹车,黑色圆球从布包中滚出。
小九想也不想飞身扑倒,用身体将圆球压住,不停地做手势,急切喊道:[快!你们快走!有手榴弹!有手榴弹!]
我起身将地上的山竹捡起来,还给老奶奶。
跟他们一一解释,这不是手榴弹,是山竹。现在国家强盛,不是什么人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了的。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有手榴弹,炸弹这种情况。
6
[那玩意,长得像个手榴弹似的,谁知道吃起来这么甜。]我将从水果店买来的山竹剥开,放到三人面前。
只见他们闭着眼睛一脸享受,显然已经尝到了味道。
[好吃的还多着呢,以后再带你们吃。]
回家的路上,小九可怜巴巴地扯了扯我的袖子,说是他们兄弟三太久没喝酒了,有点馋了。
我手机下单,不过半小时就将酒和下酒菜送到了他们面前。
[丫头,要不你也一起喝点。]
我们四人凑了一桌,三个大老爷们喝不过我一个。
几人舌头都大了,讨论着白天的所见所闻,不知怎的,话题扯到当年,言语中拼凑出他们死时的场景。
原本成了鬼记忆会慢慢模糊,但是他们的痛和恨太深刻了。
[嘭的一下,我肚子这就是个大洞,白花花的肠子都掉出来了]老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把肠子塞回去,还多杀了一个鬼子呢,也算是值了。]
[幸好不是小九,不然该多疼啊......]
[那我运气还好点,子弹直接打到了我胸口,我还没来得及疼,就变成鬼了。]老李的手不断在自己胸口抚摸。
小九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睡在地上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十七岁的小孩,死得最惨。
他挥舞着国旗,子弹打在他的心口,肚子,手臂,刺刀刺穿他的身体,他直直倒在旗帜上,膝盖和脊背不曾弯过一点,鲜血染红了他们的信仰。
[你们就不想投胎吗?]我假装醉酒,问出心中所想。
到底这还是阳间,三个鬼在阳间待着,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要是我的柱子也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就好了,要投胎也得找到柱子了再说。]老李枕着手臂,声音都叫人听得不算真切。
[死的时候太疼了......]老肖半醉半醒间不停磕牙。
看着醉得四仰八叉的三人,我默默起身关上房门,开始打电话。
三个鬼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竟能从他们三个的脸上看出一丝丝尴尬。
[丫头,我们昨天没说错什么话吧?]三只鬼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头也没抬道:[醒神汤在桌子上,你们先喝了。]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主持人的声音,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她说啥?丫头,啥是核污水?]老肖看着屏幕,皱眉问道。
[倭寇排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当我给三人科普了什么是核污水,三人脸上的怒气更甚。
[真他娘的狗改不了吃屎,当初就该多砍几刀!]
从这时候开始,三个人就开始心神不宁,也不知道背着我鬼鬼祟祟地在商量什么。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打这个主意。]我还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三想悄悄溜到阴曹地府,将倭寇们的祖宗揪出来再打一顿:[你们这样会损阴德的,他们犯了错,自然会下十八层地狱。]
[他们下十八层地狱是他们该,我们揍他是我们的事。]几头倔驴,简直说不通。
当他们被黑白无常追着跑的时候,我只得掏出我珍藏的宝贝,上去赔笑。
[你说说你们!我说别去别去!非要去!]我怒道。
三人像孩子一样,站成一排,齐刷刷地低着头。
看起来很愧疚的样子,我到底没狠下心说他们,干脆自己进屋生闷气。
我才刚转身,身后就传来带着笑意的讨论声。
我转头,讨论声戛然而止。
我回头,立马开始热烈讨论。
呵。
7
这几天我起早贪黑的干,每天都是回头土脸的回家,甚至没来得及和他们三寒暄几句,倒头就睡。
没想到居然是他们三主动找到我,说想投胎了。
[怎么想通了?]我疑惑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等老子回来,继续干他丫的。]
[你呢?不找你柱子了?]
老李垂着头,好似在思考,在挣扎,最后他无奈叹气:[我这都找了多少年了,可能柱子早都投胎了,没有意义了......]
[你想通了就好,说不定老天会让你们再相遇呢?]
我找关系让他们三投了个好胎,一下都走了,说实话还挺不习惯的。
终于我停下画符的笔,决定去看看这些老朋友。
老肖是家里的三代单传,但也是个熊孩子,他父母的公司在日本,他也被带出国,在日本上小学。
但听说,他每天至少要打三个同学,让他父母老师头疼不已。
老李呢,看不进去书,天天嚷嚷着要当兵。值得一提的事,老李家有一只狗,最黏他,天天几乎和他形影不离。
他也想好了,他当兵,他的狗就送去当军犬。
至于小九,他投胎后努力上进,好像立志成为一名科学家。
挺好的,他们终于真正地看到了新中国,过上了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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